運河河畔房子屋簷下晾著洗好的衣服隨風飄動著。
「師父,師父!」
聽到叫聲,源二郎走向運河護岸的欄杆。國政也站在源二郎身後低頭看向水面,吉岡徹平正站在裝有船外機的小船上,向他們兩個人揮手。
「我來接你了。」
「真機靈啊!」
源二郎對國政說:「你也搭個便船吧!」
他們沿著設置在護岸上的水泥台階往下走,上了小船。徹平鬆開了繫船索,小船行駛在運河上,發出輕快的引擎聲,深不見底的水面濺起了白色飛沫。
東京東部的墨田區Y町是剛好在荒川和隅田川之間一片像三角洲的地帶,江戶時代建造的大小運河至今仍然在街道穿梭,連結了兩條河川。由於當地政府積極投入水質淨化工作,目前漸漸出現了享受水道小城風情的觀光客。
但現代生活很少有人利用水道作為交通工具,住在Y町的人中,只有專門做觀光客生意的租船店,以及向河畔批發行供貨的手藝人才有自己的小船。源二郎是後者。
徹平坐在船的後方,穩穩地掌著舵,以悠閒的速度在宛如迷宮般的運河中前進。
「我還在想,今天難得這麼機靈,原來你帶了工作過來。」
源二郎咂著嘴。小船的角落堆放著裝了羽二重綢布的盒子,都用透明塑膠布包得密密實實。
「師父,梅雨季節快到了。」
徹平用不輸給引擎的聲音大聲說道:
「所以今天一定要上漿。」
「好啦,好啦!」
源二郎脫下了西裝,解開領帶。資歷尚淺的年輕徒弟說話直言不諱,源二郎看起來仍然很高興。源二郎吊兒郎當,徹平精明能幹,所以這對師徒雖然經歷了不少風雨,但相處似乎很融洽。
「那你呢?」源二郎問。
「陪你們吧!」國政回答,反正回家也閒閒沒事做。
小船經過了國政家的後方,來到了荒川。國政經過自家後門時,也沒有看自家緊閉的窗戶,而是注視著前方那片波光粼粼的河面。
染成黃色、桃色和水藍色的薄質布料在從白雲中透出的陽光照射下,宛如在夢中流動的河川般美不勝收。
國政和源二郎一起坐在河堤上,俯視著在河面上隨風舞動的羽二重綢布。徹平正在確認羽二重綢布上的漿是否已經乾了。
「喂!不要一直摸不停。」
源二郎說,徹平轉過頭,然後衝上了一片綠意的河堤,和他們一起在斜坡上蹲了下來。他很年輕,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
二十歲喔!國政仰望著撥雲見日的天空想道。我二十歲的時候都在想甚麼?
畢竟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了,他想不太起來,原本想要問源二郎,但最後還是作罷。因為源二郎當時滿腦子一定都想著「肚子好餓」、「哪裏有美女」這種事。
「師父,你這個顏色真的很好看。」
徹平看著源二郎頂上所剩不多的頭髮,一臉得意地說。
「多虧了真彌,讓我的男人魅力又更上一層樓了。」
源二郎嘴角叼著沒點火的香菸晃動著。雖然他們師徒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源二郎和徹平的笑容很像,那是搗蛋鬼隨時都在迫不及待地尋找樂子的表情。
「你的女人手藝很不錯嘛!」
「嘿嘿嘿……」徹平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真彌在店裏是點檯次數最多的紅牌。」
被徹平這麼說,聽起來好像是甚麼不正經的店,但其實真彌在髮廊上班。
那家店生意很好,國政偶爾從馬路上向店內張望,發現店裏擠滿了附近的女人,而且似乎老少通吃。
既然能夠成為那家髮廊的頭號紅牌,代表真彌可算是Y町的頭號美髮師。太了不起了。
「但是,」國政皺起了眉頭:「讓一個紅毛禿頭的老人跑去參加葬禮好嗎?你這個當徒弟的,要稍微多用點心啊!」
「對不起!」
徹平抱著豎起的膝蓋,高大的身體縮了起來。
「其實為了以防萬一,我今天早上帶了黑色的染髮劑去店裏,但師父已經出門了。」
「政,別這麼死腦筋。」
源二郎剛才上漿時,只穿了一件襯褲,此刻正坐在那裏窸窸窣窣地穿褲子。也許他覺得有點冷。
「可以打擾一下嗎?」這時,身後傳來聲音。回頭一看,四、五個小學生站在河堤上。
「嗯啊?」◇(待續)
——節錄自《政與源》/ 春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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