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力量有多大?武則屢出奇兵,攻無不克;文則運籌帷幄,縱橫雄辯。

當曹操會師南下、虎踞江漢,劉備正是勢孤難敵、敗走江夏之時,諸葛亮斡旋其中,提出聯吳抗曹的方略。於是,他隨魯肅出使東吳籌備結盟之事。一場激烈的唇槍舌戰,正是諸葛亮此行面對的第一關。 

以實駁謬 一辯驚人

吳營中,曹操的一封檄文令主臣不安,是戰是降難有定論,謀臣之中主降派偏又占了上風。孫權得知諸葛駕臨,欲試探其才幹,先命群臣「款待」。此時吳地群英中,除卻魯肅真心敬仰諸葛亮之外,那些只顧私利、畏懼曹操鋒芒的謀士,皆以為劉備主臣無力與曹軍相抗;而且諸葛亮自出茅廬,劉備的處境反而越發狼狽,如何能為東吳出謀劃策?故多存鄙薄之心,醞釀著以言辭譏之,實現降曹之策。

次日,諸葛亮由魯肅引入吳營。張昭等二十餘位謀士「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彷彿嚴陣以待,大有山雨欲來之勢。孤身入吳的諸葛亮則是「丰神飄灑,氣宇軒昂」,從容不迫地與每人謙謙見禮,低調地坐於客位。

最先發難者是東吳第一謀士張昭。他以言語挑釁,先問諸葛亮是否自比管、樂之才,又道劉備得他輔佐,原本有望占據的荊襄之地,為何又被曹操占有?

孫策臨終時,曾囑咐孫權:「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可見張昭在吳地地位之重,他又是主降派,令吳臣中瀰漫著一股屈節降曹的輿論氛圍。

張昭一席話,句句以事實為據,緊抓劉備劣勢,欲令諸葛亮難堪。

諸葛亮自知孫權麾下的謀士中張昭第一,他的言論舉足輕重,必先徹底將他的論點駁倒,才能保證聯盟之議順利進行。

於是,諸葛亮侃侃回答:劉備奉行仁義,不願奪取宗室基業,而繼任的荊襄之主,暗中降曹,將屬地拱手相讓;而劉備雖然屈居江夏,卻暗懷大志,等待時機。

張昭仍不死心,咄咄相逼,說古時的管、樂自輔佐國君以來,不但稱霸諸侯,或攻城略地,堪稱濟世之才;而劉備得諸葛亮前,尚有一城半池,誰知得到諸葛亮以後,落得棄甲曳兵、無處安身的地步,反不如當初,這又是為何?

聽到這般暗藏殺機的詰問,諸葛亮的反應卻是「啞然失笑」。

他以如何調理重病患者為喻,以藥粥、肉食、猛藥為序,才能除去病根。繼而闡釋劉備兵敗,正處於投靠劉表、兵微將寡的情形下,相當於「病入膏肓」。但諸葛亮在這種極端的弱勢下,尚能出奇策擊退曹軍,令其肝膽俱裂,即使是管、樂復生,用兵也不過如此。後來劉備放棄新野,是寡不敵眾的無奈之舉,而且他不忍拋棄隨行百姓,甘願放棄江陵,更在生死關頭表現仁義之心。

言下之意,劉備失敗不過是兵家常事,而諸葛亮更在戰爭中展示出非凡的軍事才能。因而張昭的話,不過是「成為天下笑耳」。諸葛亮以彼之道,依舊用事實辯駁,有理有據,兩番對答便讓第一謀士緘口無言。

曹不足懼 吳生可笑

一波甫平,一波又起,又一人高聲發問。如今曹操揮師百萬,吞併江夏,不知諸葛亮如何看待?出招者乃儒生虞翻,主降派畏懼怯懦,不敢與曹操爭鋒,故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妄圖以此瓦解劉備軍心。殊不知諸葛亮幾次克曹,又力主聯吳抗曹,豈有畏懼之理?

果然,諸葛亮道曹操手下的袁紹、劉表之降兵,不過是烏合之眾,即使號稱百萬也不足為懼。虞翻出語如利刃,一味猛攻,說劉備敗於曹操,只能來東吳求救,此刻強言不懼,難道不是欺人與自欺嗎?

接下來的對答更是擲地有聲。劉備擁數千兵馬,自然敵不過百萬之師,但猶存決戰之志;反觀江東,兵精糧足,又占據長江天險,謀臣們只一心慫恿主公投降,究竟是誰懼怕曹軍,不言而喻。

儒生步騭又於席間,直指諸葛亮來意,不過是效仿蘇秦、張儀之流,來吳地作說客。諸葛亮並不諱言,反而大讚蘇、張的合縱連橫之計,乃是匡扶國家的謀略,並非畏強凌弱、貪生怕死之輩。而堂堂東吳謀臣,因曹操一紙戰書便要倉皇請降,有何面目哂笑先賢?步騭本欲借古諷今,不料自取其辱,敗下陣來。

下一位儒生薛綜出場,繼續在曹操身上做文章,宣稱投降的合理性。他說,漢室氣數將終,曹操已占有大半疆土,劉備與他抗爭,正如以卵擊石,不識時務。

諸葛亮一改儒雅態度:「安得出此無父無君之言乎!」吳臣皆屬漢臣,不思為漢室社稷分憂,只知趨利避害,說出大逆不道之論,難怪諸葛亮厲聲呵斥,一句「不足與語!請勿復言!」便教他羞慚地無地自容。

席中陸績再次問難,說曹操是名相曹參之後,劉備身為中山靖王後人,卻無稽可考,只是一介織席販履之徒,出身的差異怎麼和曹操相提並論?

諸葛亮卻淡淡一笑,先道出陸績早年侍奉袁術時的失態之舉,削其士氣;繼而道劉備的身分已得皇帝認可,並賜爵位,如何是無稽之考?況且漢高祖也不過亭長出身,劉備的身世又如何微賤了?「公小兒之見,不足與高士共語!」

陸績只有語塞,毫無還手之力。

諸葛大儒 當世奇才

幾個回合下來,諸葛亮談笑怒罵之間,時而譬喻,時而對比,時而正面批駁,時而以守為攻,力戰群儒,挫敗其輪番進攻,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東吳儒生似乎已經才盡詞窮,辯無可辯。

誰知嚴畯再次發起挑戰,避實就虛,說諸葛亮的言論都是強詞奪理,又問他治國依據什麼經典?

面對這樣空泛的問題,他並未受到牽制,而是抓住嚴畯「治理國家的人必要引經據典」的潛台詞進行反駁。「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繼而列舉古時伊尹、姜子牙等名相重臣,哪一位是依據經典治國的?只有那些囿於書本的書生,才會妄議他人是非,不足為訓。

老儒生程德樞最後出馬,大聲指責他:「好為大言,未必有真才實學。」只能「為儒者笑」。

諸葛亮不為所動,就「儒」者分類闡述:君子之儒是「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小人之儒不過是「惟務雕蟲、皓首窮經」。小人之儒徒有千言,於國於家卻無半點貢獻。既然君子與小人的境界猶如雲泥之別,那麼諸葛亮被儒中小人嘲笑,又有何妨?

即便是儒生引以為傲的「儒」學,都被諸葛亮分析地鞭辟入裡,東吳群儒只得「盡皆失色」。最終是老將黃蓋闖入打破了僵局,一語切中要害:「孔明乃當世奇才,君等以唇舌相難,非敬客之禮也。曹操大軍臨境,不思退敵之策,乃徒鬥口耶!」

一幕生動曲折的舌戰群儒,至此落幕。諸葛亮也得到面見吳主孫權的機會,為推動聯盟展開進一步行動。

《文心雕龍》有言:「說爾飛鉗,呼吸沮勸。」是說高超的論辯術能像飛鉗一樣抓住人心,也能即刻產生勉勵或阻止的作用。而辯才的高下卻是反映了其人智計與抱負的境界。諸葛亮能夠單挑眾儒,而能穩操勝券,源自他聯吳的遠見卓識與胸襟。而東吳儒生,未戰先降,已輸了膽識與謀略,如何能敵臥龍先生的錦心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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