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林柏格小姐終於拋開矜持，用她那白皙的食指指著我的胸膛，以文謅謅的法語低聲地問：「請問你這顆新的心臟原主為何人？」
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望著我。我結結巴巴地試著向他們解釋這是匿名捐贈。
林柏格小姐那張如缺牙母馬的尖臉露出了同意的表情，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想知道是誰救了我的命。」
6
過了幾天，我在家門口發現一個大信封，裏面放了幾張影印的文件。是我的病歷。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喬瑟芬，她一定是因為愛我，冒了這個險。看著一張張的文件，我突然感到恐懼，雙手發抖著一頁一頁地翻──檢驗結果，還有各式報告、手術報告、所需藥物、醫療監測……
沒看見我要的……
接著，幾個斗大的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捐贈者身份資料
然後是幾行字。
康斯坦絲·德蘭柏。
捐贈者身份資料
姓氏：德蘭柏
名字：康斯坦絲
性別：女性
生日與出生地：一九六七年一月三日出生於巴黎
血型：Ｏ型
住址：巴黎市勒皮克街二十七號
父母住址：「隱士廬」，馬恩省布西勒雷波鎮聖朱利安·杜梭路
死亡日期：一九九六年八月十三日 晚上十點十五分
死亡地點：考特尼
他們把一個叫康斯坦絲·德蘭柏的人的心臟移植給我……一個女人的心臟！
我的身體裏有一顆女人的心臟。
太誇張了，這怎麼可能！
可是上頭白紙黑字清楚地寫著：女性。
真的沒錯！我看著這張文件，一次又一次地確認。
有人在敲門，我開了門，是喬瑟芬。她覺得我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激動。我沒說話，就只是摟住了她，然後將那張紙遞給她。她正在脫大衣，只匆匆瞥了一眼。
「是啊，她就是你的捐贈者。你不是很想知道嗎？」
「可是……」我吞吞吐吐地說：「那是個女人啊！」
「那又怎樣？」
「你想想，他們竟然把一顆女人的心臟移植給我！」
喬瑟芬大笑，但我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喬瑟芬，你一定是拿錯了。這個康斯坦絲·德蘭柏不是我的捐贈者，捐心給我的絕對是個男人。」
她回復了鎮定。「沒有，我沒拿錯。」
「那怎麼會這樣？」
「哪樣？」
「怎麼會是個女人捐心給我？」
「那只是因為她的心臟和你的血型與組織相容。也有女人接受男人的心臟啊！通常女性心臟捐贈者長得比較高大，而接受女性心臟的男人，體型偏瘦小。」她走到我身旁，一隻手搭在我肩上，笑著對我說：「就像你。至於那位康斯坦絲·德蘭柏，她的身高應該有一百八十厘米。」
所以，那就是真的了。
我的沉默令喬瑟芬擔憂。
「你不喜歡有個女人的心臟嗎？」
「不喜歡。」我悶悶地抱怨。
「為甚麼？」
我不高興地聳聳肩。
「這個女人救了你的命，她是男是女並不重要。」
「很重要。」我仍然堅持，但在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可笑。
「哪裏重要？你活了下來，而且健健康康的。要是沒有那顆心的話，你早就死了。」
我的火氣爆發了。「可是那該死的偏偏是個女人！你不會懂的。」
喬瑟芬穿回了大衣，刻意表現得冷淡。她的雙眸閃過一絲鋒芒。
「放心，我懂。你就老實說吧！你覺得自己接受的是一顆次等人類的心臟。」
「對，我承認。」
「你這個瞧不起女人的傢伙，太差勁了！」
她伸手準備開門。「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甚麼嗎？你竟然連一聲感謝都沒有。我是因為愛你才這麼幫你的，你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險嗎？現在我可以跟你說，我很後悔。」
她甩門出去，踏著重重的腳步下了樓。我突然感到一陣羞愧，跑到樓下大廳追上了她。
「喬瑟芬，原諒我，你實在太好了，我簡直像個傻瓜！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她。」
她垂下眼，低聲說：「你讓我好難過。」
稍晚，當她裸著身子躺在我床上時，認真地對我說：「有一顆女人的心臟實在太棒了。」
她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左胸上，接著說：「這點我最能感同身受了。」（節錄完） ◇
節錄自《另一個人的心》／寶瓶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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