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2年,卡拉奇(Carracci)家族的三位成員——阿戈斯蒂諾(Agostino)和安尼巴萊(Annibale)兄弟及其堂兄盧多維科(Ludovico)共同創立了第一所強調寫生的重要藝術學院:啟程者學院(Accademia degli Incamminati),旨在藉由重新研究大自然來復興古典傳統,以矯正「樣式主義」(Mannerism,又譯:風格主義、矯飾主義)對藝術界的不良影響。他們重新提倡寫生,並從自然形態中尋找靈感,而非單純模仿前輩大師的作品。

三兄弟未曾想到他們的創舉會遠遠超越最初的目標。這所學院的創建,當初只是為了分享他們對繪畫的新理念,但其最終不僅扭轉了意大利藝術的頹勢,還奠定了巴洛克美學的基礎,成為後來全歐洲藝術學校的楷模。

藝術的衰落

拉長的人形、扭曲的透視和不穩定的姿態,是早期樣式主義作品的明顯特徵。帕米賈尼諾(Parmigianino),《聖母子與天使》(Madonna and Child with Angels,又稱「長頸聖母」),作於1534—1540年間,木板油畫,佛羅倫斯烏菲茲美術館藏。(公有領域)
拉長的人形、扭曲的透視和不穩定的姿態,是早期樣式主義作品的明顯特徵。帕米賈尼諾(Parmigianino),《聖母子與天使》(Madonna and Child with Angels,又稱「長頸聖母」),作於1534—1540年間,木板油畫,佛羅倫斯烏菲茲美術館藏。(公有領域)

卡拉奇三兄弟在當時都是傑出的藝術家,而他們進入的是一個水準大滑坡的藝術界。文藝復興時期(約1350—1620年)的藝術家們超越了古典時代(classical antiquity)的成就,而巴洛克時代(約1600—1750年)尚未孕育而生。從14世紀中葉到16世紀中期,歐洲藝術大師輩出。而今,藝術卻陷入了停滯。

除了54歲的保羅‧韋羅內塞(Paolo Veronese)和75歲的丁托列托(Tintoretto)外,已經有數十年沒有這樣水準的藝術家出現了。那些恢復藝術昔日輝煌的大師們尚未現身。

在文藝復興盛期接近尾聲時,藝術家們遇到了瓶頸:藝術上所能達到的境界似乎都已達成。1510—1520年間,一種新的藝術風格在佛羅倫斯和羅馬興起——後得名「樣式主義」(Mannerism)。早期的佛羅倫斯樣式主義者摹仿希臘化時期的雕塑,而不是師法自然。作為希臘文化「反古典」階段的希臘化時期(公元前323—前31年),在希臘文明的晚期達到了鼎盛。因此,相較於盛期文藝復興藝術的諧調、對稱與秩序感,早期樣式主義作品以其拉長的形態、扭曲的透視和不穩定的姿態著稱。

到了文藝復興晚期,樣式主義開始刻板地模仿前輩大師的畫作,成為一種模仿藝術而不是摹寫自然的藝術風格。在卡拉奇三兄弟的時代,二流藝術家們不是在追摹他們偏愛的前輩風格,就是無意間將其誇張成了「漫畫」。

如果說藝術界在16世紀初感覺到了衰落,那麼只有少數藝術家意識到了上述因素所扮演的角色。

艾米利亞畫派

卡拉奇家族成員極為適合承擔重振藝術生命的使命。作為畫家,他們的地位僅次於前代的藝術巨匠;而作為美學思想家和藝術教師,他們的地位則鮮有人能超越。

(左至右)安尼巴萊‧卡拉奇(自畫像,約1850年);阿戈斯蒂諾‧卡拉奇(自畫像,1590年代,收藏於華沙維拉諾宮博物館);以及盧多維科‧卡拉奇(17世紀艾米利亞畫派畫家所作肖像畫)。(公有領域)
(左至右)安尼巴萊‧卡拉奇(自畫像,約1850年);阿戈斯蒂諾‧卡拉奇(自畫像,1590年代,收藏於華沙維拉諾宮博物館);以及盧多維科‧卡拉奇(17世紀艾米利亞畫派畫家所作肖像畫)。(公有領域)

卡拉奇三兄弟出生於博洛尼亞(位於意大利北部的艾米利亞-羅馬涅大區),在當地的博洛尼亞畫派(Bolognese School of Painting)畫家那裏接受了訓練。阿戈斯蒂諾和安尼巴萊兄弟倆還師從了帕爾馬畫派(Parma School of Painting,帕爾馬是該地區第二大城市),並赴威尼斯習畫——威尼斯是與佛羅倫斯和羅馬比肩的意大利藝術中心。然而威尼斯畫派走的是與佛羅倫斯和羅馬不同的路徑,後兩地的藝術界當時都由樣式主義主導著。

艾米利亞畫派(The Emilian School,17世紀的藝術運動)與博洛尼亞畫派和帕爾馬畫派一樣,明顯擺脫了意大利文藝復興晚期的派別之爭和僵化模式。該畫派的特點是對貴族生活的優雅描繪。後來,在卡拉奇三兄弟富創新性和表現力風格的影響下,這一藝術流派在巴洛克藝術的發展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在文藝復興晚期的重要藝術流派中,艾米利亞畫派規模較小,也較不為人所知。從地理位置上看,其藝術中心位於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互別苗頭的藝術之都佛羅倫斯和威尼斯之間。在樣式主義興起前,佛羅倫斯畫派藝術強調經典的理想化形態與諧調的設計。威尼斯畫派的藝術雖然與佛羅倫斯畫派同樣具有宏偉風格,但更注重自然主義和色彩,且偏好於展現強烈的情感而非智性。

艾米利亞畫派則有自己的特質組合,帕爾馬畫派的領軍人物安東尼奧‧達‧科雷喬(Antonio da Correggio)就是範例。該畫派最重要且獨特的特質,是對內斂情感的偏好(溫文爾雅,而非展現智性或威嚴)以及對寫實色彩的追求——這與威尼斯畫派相似,但更為柔和。然而,艾米利亞畫派的標誌性特徵,還是對整個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兼收並蓄的興趣。

安東尼奧‧達‧科雷喬(Antonio da Correggio)1526—1527年間創作的《聖凱瑟琳的神秘婚姻與聖塞巴斯蒂安》(Mystic Marriage of Saint Catherine of Alexandria with Saint Sebastian)一畫,證明了藝術家傳達複雜情感和主題的卓越才能,白楊木板油畫,巴黎羅浮宮收藏。(公有領域)
安東尼奧‧達‧科雷喬(Antonio da Correggio)1526—1527年間創作的《聖凱瑟琳的神秘婚姻與聖塞巴斯蒂安》(Mystic Marriage of Saint Catherine of Alexandria with Saint Sebastian)一畫,證明了藝術家傳達複雜情感和主題的卓越才能,白楊木板油畫,巴黎羅浮宮收藏。(公有領域)

引領藝術變革

卡拉奇三兄弟在強調以拉斐爾為代表的佛羅倫斯畫派技巧的同時,也吸收了威尼斯畫家——尤其是文藝復興大師提香(Titian,約1490—1576年)的鮮豔色彩和感性風格。在一首十四行詩中,阿戈斯蒂諾表達了啟程者學院兼收並蓄的理想:旨在結合「拉斐爾的柔美線條、米高安哲羅的肌肉力量、提香的強烈色彩,以及科雷喬的柔和用色」。

安尼巴萊‧卡拉奇1585年創作的《有聖徒加辣、方濟各、抹大拉和約翰的基督下十字架圖》(Deposition, With Saints Claire, Francis, Magdalene and John),又名「帕爾馬聖殤圖」(Parma Pieta),布面油畫,373.8×239.7 cm,意大利帕爾馬國家美術館藏。(公有領域)
安尼巴萊‧卡拉奇1585年創作的《有聖徒加辣、方濟各、抹大拉和約翰的基督下十字架圖》(Deposition, With Saints Claire, Francis, Magdalene and John),又名「帕爾馬聖殤圖」(Parma Pieta),布面油畫,373.8×239.7 cm,意大利帕爾馬國家美術館藏。(公有領域)

卡拉奇三兄弟擅長將溫和與壯麗融為一體。安尼巴萊的《帕爾馬聖殤圖》(Parma Pieta)、盧多維科的《聖家族與聖方濟各和捐助人》(The Holy Family with St. Francis and Donors)以及阿戈斯蒂諾的《聖耶柔米的最後聖餐》(Last Communion of Saint Jerome),都是這種風格的代表作。這兩種特質的結合,也被17世紀宮廷畫家迭戈‧委拉斯開茲(Diego Velázquez)和安東尼‧凡戴克(Anthony van Dyck)所採納。這兩位著名藝術家改變了對貴族的描繪方式——從過去僅強調力量與權勢,轉而更多展現人性化與溫和的面向。

(左)盧多維科‧卡拉奇1591年所作《聖家族與聖方濟各和捐助人》(The Holy Family with St. Francis and Donors),布面油畫,意大利皮耶韋迪琴托市立美術館藏。(右)阿戈斯蒂諾‧卡拉奇作《聖耶柔米最後的聖餐》(Last Communion of St. Jerome),布面油畫,意大利博洛尼亞國家美術館藏。(公有領域)
(左)盧多維科‧卡拉奇1591年所作《聖家族與聖方濟各和捐助人》(The Holy Family with St. Francis and Donors),布面油畫,意大利皮耶韋迪琴托市立美術館藏。(右)阿戈斯蒂諾‧卡拉奇作《聖耶柔米最後的聖餐》(Last Communion of St. Jerome),布面油畫,意大利博洛尼亞國家美術館藏。(公有領域)

在其藝術學校裏,卡拉奇三兄弟加入了一項突破性的變革——素描寫生。在受到啟程者學院的影響之前,學生的繪畫訓練主要是臨摹藝術作品、使用雕塑作為模特;這樣的方法,可以讓學生強化理解讓前輩們冠絕群倫的技巧與美學原則,然而最終產生的藝術作品卻與現實脫節。

克努德‧巴德(Knud Baade),《哥本哈根學院場景》(Scene From the Academy in Copenhagen),1827/1828年,布面油畫,挪威奧斯陸國家藝術、建築與設計博物館藏。(公有領域)
克努德‧巴德(Knud Baade),《哥本哈根學院場景》(Scene From the Academy in Copenhagen),1827/1828年,布面油畫,挪威奧斯陸國家藝術、建築與設計博物館藏。(公有領域)

拉斐爾和達‧芬奇這樣的古典主義大師借助寫生,創造出了比自然更美的理想化形態。在他們身後的幾十年裏,藝術家們卻從理想化的自然,轉向了憑借臆想笨拙地誇張和拉長人物肢體。

卡拉奇三兄弟找到了顯而易見的解決之道。根據真人模特作畫,成為他們藝術學校的基石。一旦學生能夠準確再現自然,他們就能以自然主義的方式描繪人類之美,或透過適度修改創造出可信的理想化形象。這種對真人模特寫生的注重很快成為藝術學院的標準,這一傳統至今仍是古典美術訓練不可或缺的部份。

佚名,《寫生課》(A Life Class),作於約19世紀初;一度歸屬於威廉‧賀加斯(William Hogarth),布面油畫,英國王家藝術研究院藏。(公有領域)
佚名,《寫生課》(A Life Class),作於約19世紀初;一度歸屬於威廉‧賀加斯(William Hogarth),布面油畫,英國王家藝術研究院藏。(公有領域)

卡拉奇三兄弟啟迪藝術回歸古典的宏偉並賦予其兼收並蓄的活力,從而成為巴洛克風格的先驅。可惜由於新世代的藝術大師們迅速崛起,他們的成就很快就被遮蔽了。天才的誕生,往往建立在其他傑出人物奠定的基礎之上。正是卡拉奇家族為這些大師提供的範例和準則,使之締造了藝術史上後續的偉大時代。

作者簡介:詹姆斯‧巴雷塞爾(James Baresel)是自由撰稿人,文章發表於《美術鑑賞家》(Fine Art Connoisseur)、《軍事史》(Military History)、《克萊蒙特書評》(Claremont Review of Books)和《新東歐》(New Eastern Europe)等多種期刊。

原文:Carracci Cousins and the Blueprint for Art Academies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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