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學校工作的朋友最近清理舊物，撿出一本《完全學生手冊》，是2002年「德育及公民教育」的教材資源套，由教育署和香港電台聯合製作。今時今日這種「歷史文物」非但無用，若有教師一時疏忽用作教材，更可能惹禍上身。
這「古董」怎處理好？丟進垃圾桶當然最安全，但似乎有點可惜，朋友便送了給我。這兩天恰逢「公民、經濟與社會科」教材套成為熱話，我心血來潮，便翻翻這本廿二年前的《完全學生手冊》，意外發現也有性教育，只是教法和內容跟今天大異其趣。
廿年前教材套沒有「潮文」般的工作紙，卻有四片CD-ROM和兩隻VCD，內含十四集德育實況劇，製作出奇認真。涉及婚前性行為的一集是《成人遊戲 / 爛泥》，對象為初中、高中生，有一節叫「母親的抉擇」，內容簡介說：
「『母親的抉擇』的社工講解婚前性行為、避孕的方法和棄嬰的問題。年青人在發展親密關係之前，要想清楚後果；亦要學習正確的性知識，學懂保護自己。」
同樣是性教育，同樣由香港教育當局出品，但2002年教材套原來不會建議你打羽毛球，而是讓學生了解避孕的正確方法。當年教材套亦沒有可笑的「承諾書」，要求你「培養自律、自制和抵禦色情資訊的能力」。
2002年，老師跟學生討論色情光碟的問題時，重點根本不在於教條式「自律、自制」——其實學生不是和尚尼姑，也不是「非禮勿視」的古代人——而在於「獨立思考」。
教材套光碟有一集實況劇《准我衰一次》，主題是「朋輩壓力、獨立思考和自省」，有一節叫「阿仔看色情光碟」，故事說阿仔步入青春期，受朋輩影響，對性感到好奇，有天在同學家中看色情光碟，「碰巧同學的媽媽回家撞破好事，電光火石之間，該隻色情光碟便流落到阿仔身上⋯⋯」
播放這一節後，教材套並沒有建議老師跟學生說「你們必須抵禦色情資訊，堅決拒絕鹹碟」，而是提議學生討論：同學叫你看色情光碟，你若拒絕，是不是很「瘀」，很「冇面」呢？被爸爸發現偷看色情光碟，是不是很「瘀」，很「冇面」呢？
原來這一集的教學重點是讓學生明白：朋輩壓力影響很大，常常令你衝動，「我們不應該根據別人的標準來行事，要時刻保持清醒，作出最適合自己的選擇。」
故事中的阿仔把色情光碟帶回家，結局是怎樣呢？2002年的教材套不會給你一個權威答案。老師會先跟學生討論「你是否衰得起」，然後讓大家投票，如果投票結果為「唔衰得」，就播放結局一：
唔衰得的阿仔，色情光碟被阿爸沒收後，被迫前往售賣色情光碟的地方買回一隻還給同學，「卻陰差陽錯，撞上阿爸⋯⋯」
投票結果若是「衰得起」，老師就播放結局二：
衰得起的阿仔得阿爸出手相助，渡過難關，更學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我不厭其詳說明它的教學重點和指引，是希望大家看清楚它跟今日香港教材套在本質上有何差別。2002年的「德育及公民教育」已有国民教育元素，但尚無可笑的官八股腔調，也沒有灌輸封建時代價值觀，基本上還是一套現代教材，旨在鼓勵學生獨立思考，「時刻保持清醒，作出最適合自己的選擇。」
最重要是製作者用了心，內容有紋有路，不像今天的苟且敷衍，把教材寫成「潮文」，簡直貽笑大方。你更加想不到，廿年前的教材套還認真到有主題曲，叫〈迷你與我〉，黃偉文填詞，何韻詩主唱。難怪現在學校要把它清理了。
這個大概再沒有學校想保留的教材套，2002年是教「德育及公民教育」，2024年教的，應該是「歷史」——香港近廿年的滄桑變化史。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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