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波濤湧向碎石的海岸,

我們人生也分分鐘奔向終點;

後浪推前浪一去不返,

無休無歇奮力爭先。

初生嬰孩,才沐浴光明之海,

蹣跚至成熟,戴起那榮冠,

凶險的蝕影便向他的光輝開戰,

時間竟將他自己的贈予摧殘。

時間真能摧毀青春的盛放,

在美人的眉宇間鐫刻溝紋,

將完美自然的珍品吞食,

鐮刀過處,萬物蕩然無存:

然而懷抱希望,我的詩篇要屹立永久,

讚美你的價值,不畏他殘忍的手。」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60首)

「Like as the waves make towards the pebbl’d shore,

So do our minutes hasten to their end;

Each changing place with that which goes before,

In sequent toil all forwards do contend.

Nativity, once in the main of light,

Crawls to maturity, wherewith being crown’d,

Crooked eclipses ‘gainst his glory fight,

And Time that gave doth now his gift confound.

Time doth transfix the flourish set on youth

And delves the parallels in beauty’s brow,

Feeds on the rarities of nature’s truth,

And nothing stands but for his scythe to mow:

And yet to times in hope my verse shall stand,

Praising thy worth, despite his cruel hand.」

在多數人心中,大海似乎總能激發兩種感受:面對碧海汪洋感到寧靜安詳,心靈被浪花拍岸的濤聲撫慰;或是面對海洋之浩瀚和不羈力量,感受到一己的渺小與人生的短暫。

1564年出生的威廉‧莎士比亞多次在作品中融入海洋意象,十四行詩第60首便是一例。這首詩發表於1609年,收錄於莎翁154首十四行詩中的「美少年」(Fair Youth)組詩,同時收錄的詩作都描寫了詩人與一位美少年的深厚友誼。

時間對人的一生影響長久。《時光之舞》(Dance to the Music of Time),布面油畫,[法]尼古拉‧普桑(Nicholas Poussin)約1634─1636年作。(公有領域)
時間對人的一生影響長久。《時光之舞》(Dance to the Music of Time),布面油畫,[法]尼古拉‧普桑(Nicholas Poussin)約1634─1636年作。(公有領域)

這首十四行詩是詩序中的第60首,用1小時的分鐘數為題來探討時間,這或許並非巧合。開頭的詩行強調了我們時光的珍貴;隨著詩篇的深入,它強調了時間對人生的支配。當讀者花更多時間品味它時,會越來越感受到人生何其短暫,但莎士比亞似乎在暗示,並非一切都隨時光而逝。

隨時光而逝

這首十四行詩的大部份都在描述時間對萬物的支配。詩句暗示一場戰鬥正在進行,我們人生的分分秒秒都在爭相向前。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60首中,時間是一位收割者。[法]威廉‧阿道夫‧布格羅 (William Adolphe Bouguereau)1872年創作的油畫《收割者》(The Reaper)。(公有領域)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60首中,時間是一位收割者。[法]威廉‧阿道夫‧布格羅 (William Adolphe Bouguereau)1872年創作的油畫《收割者》(The Reaper)。(公有領域)

時間「在美人的眉宇間鐫刻溝紋」一句,隱喻了當時的塹壕戰。時間收回了他昔日賜予的青春生命之禮,在每一張臉龐上刻下印記,又在額頭上留下皺紋。就像一位收割者,時間之神手持鐮刀,隨時準備伐倒一切生靈,孜孜不倦地守候著收穫的時節。

詩作直到最後的對句才提及摯愛,這在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並不多見。相對而言,時間才是詩中的主角。這是否因為萬物都被時間所吞噬?還是說,儘管時間的巨影無處不在,但無論它有何等威力,所鍾愛之人終究會擺脫羈絆?

毫無疑問,人類自身無法逃脫時間的掌控。莎士比亞透過「蹣跚」(crawls)一詞,同時刻畫了嬰兒的爬行和老年人行動的艱難遲緩——兩個生命階段的特點融於一詞。另一處暗喻在「青春的盛放」(the flourish set on youth)這一短語中,「盛放」(flourish)一詞源自拉丁語,意指「盛開」(to bloom)。而在這裏,青春之花剛剛綻放,便被時間的鐮刀割倒、斬獲。

伴隨著「蹣跚」(crawls)、「戴起榮冠」(crown’d)和「凶險」(crooked)三個諧音的詞,我們看到了日蝕的意象;黑暗侵佔了原本屬於太陽光芒的地方。陰影混入、遮蔽陽光,凸顯人在世間只是短暫住留,「像草一樣,來得快枯得也快」。「crooked」一詞有幾種可能的含義,一是指「兇惡」——在當時,日蝕被視為不祥之兆;但也可能有「彎曲」之意——指新月的鐮刀形狀。

《變形記》

在莎士比亞作品的學術版本《雅頓莎士比亞》(Arden Shakespeare,又譯:阿登版莎士比亞)中的註釋指出,詩中隱含了對《聖經‧約伯記》的引用,呼應了經文:「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The Lord gave and the Lord has taken away. )以慷慨施予者的神作比喻,將時間的地位提升至遠超人類。

然而與此同時,上帝又將奪走的東西數倍地還給約伯,使其之前所擁有的福分成倍增加。莎士比亞在十四行詩第60首中也展現了相似的情節。

根據《雅頓莎士比亞》的註釋,詩的開頭參照了羅馬詩人奧維德《變形記》中哲學家畢達哥拉斯的話:

「但看哪,一浪推一浪,後浪推前浪,前浪又推前浪,時間也同樣前催後擁,不斷更新。因為過去的已然離去,新的隨即到來,前所未有。」

「But look, as every wave drives other forth, and that that comes behind both thrusteth and is thrust itself. Even so the times by kind Do fly and follow both at once, and evermore renew. For that that was before is left, and straight there doth ensue Another that was never erst.」

畢達哥拉斯在其理論中闡述,宇宙處於永恆的流變之中,沒有甚麼真正消失。相反,時光雖如大河般流動不息,但它並沒有摧毀、只是不斷更新著被其波浪席捲的一切。一切看似消失在時間中的事物都會發生轉變;沒有任何事物會真正終結,它們只是換一種形態出現。

《畢達哥拉斯與漁夫》(Pythagoras and the Fisherman),布面油畫,[意]薩爾瓦多‧羅薩(Salvator Rosa)1662年作。(公有領域)
《畢達哥拉斯與漁夫》(Pythagoras and the Fisherman),布面油畫,[意]薩爾瓦多‧羅薩(Salvator Rosa)1662年作。(公有領域)

藝術的永恆性

時間在奪回它所賜予的同時,我們的分分秒秒如同海沫般消逝。然而,莎士比亞卻從這看似無望的困境中開掘出了希望。

最後的對句蘊有嘲諷之意:儘管萬物似乎都將被時間的鐮刀割落,詩人的詩篇卻屹立不搖,且歷久彌新。這首詩並未在確定或是絕望中作結,而是以希望收尾。最終的語句是讚美,為前文對時間的討伐畫下了句點。

在這首詩的最後,莎士比亞推崇創造性思維與藝術的強大威力。這些詩篇不懼時間考驗,接踵而至的每一分鐘都證實著力量——即使在詩人與所愛之人離世後久遠。讚美之聲依舊迴盪,證明時間並非萬能、無法主宰一切。

就像海玻璃一樣,偉大的藝術在時間的沖刷下被磨礪至完美無瑕。(elinaxx1v/Shutterstock)
就像海玻璃一樣,偉大的藝術在時間的沖刷下被磨礪至完美無瑕。(elinaxx1v/Shutterstock)

結尾的兩句讓我聯想到海玻璃──那些經過海浪反覆翻滾、沖刷的人工玻璃殘骸。它們在保持原有顏色的同時,獲得了磨砂石般的美感。同樣,在時光的猛烈沖刷中,這首詩的美不僅未被削弱,反而越發增光;接踵而至的每一分鐘,都見證著它的內在力量與真諦,以及與時間的對壘中取得的小小勝利。

原文:Shakespeare’s Sonnet 60: Inspiration From the Sea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

作者簡介: Marlena Figge於2021年獲得美國佛蒙特州明德大學(Middlebury College)意大利文學碩士學位,此前,她於2020年從達拉斯大學畢業,獲得意大利語和英語學士學位。她目前持有教學獎學金,在意大利一所高中擔任英語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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