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家不善忘,應該還會記得2022年1月大律師公會舉行周年大會,改選新一屆執委之前,政權控制的喉舌報章連番向大律師公會發炮,暗示他們受外國勢力支配,是搞亂香港的黑手,還對當時大律師公會主席夏博義(Paul Harris)個人作出了連番的人身攻擊及威嚇。
當時還是特首的林鄭月娥甚至明言,如果大律師公會選出的新一屆執委不符合政府的期望,不排除會修改法例,令政府可以對大律師的專業自主作出干預,甚至剝奪某些原有的法定自主權。這個明目張膽的威嚇,結果是令在法律界德高望重,也曾經長期為保障香港的人權自由作出努力的夏博義放棄參與競逐連任。
到當年稍後時間,據聞夏博義已經收到了明確及可靠的訊息,因為他曾經批評《國安法》,認為會令香港成為警察社會,特區政府會以煽動罪拘控他。到3月初,他被特區國安警察邀請到警署問話,期間在警誡下錄了口供。雖然當時沒有被即時拘捕檢控,但訊息已經十分清楚了。夏博義因此只能於當晚即時離開香港。匆忙之間,他也只能買到先飛往土耳其伊斯坦堡航班的最後一張機票,直到飛機離開跑道之前,他也不知道是否能夠安全離開香港。
對於這段歷史,夏博義最近接受了在英國的網媒《綠豆》的專訪,說明了一些細節。而那一次改選之後,在這最近幾年,大律師公會也相對變得沉靜,甚至被認為已經失去了過去一段很長時間站在捍衛香港司法獨立及法治最前線的倡議角色。
香港的司法獨立及法治,長期以來除了是因為政府的檢控政策理性有度,及殖民地時期留下來的那一種尊重司法及專業獨立的傳統之外,還有賴於很多本地及來自海外的法律工作者的不懈努力。香港社會也從而可以建立一套尊重法治及追求法律程序公義的社會文化。香港的新聞及資訊自由,部份傳媒機構仍然堅持的多元自主,也是香港的法治及問責文化得以鞏固的原因。這些都是經過長年的建立,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成為香港制度的一部份。但過去幾年的事實也充份說明,在不顧賣相的暴權面前,這些曾經被視為制度性的元素,顯然也是十分脆弱的。
在那些由北京控制,毫無公信力的屎眼傳媒連番攻擊之下,便足以令一位在香港法律界享有盛譽,也曾經長期為保障香港的人權自由作出無償貢獻近30年的夏博義不得不放棄繼續站在前線,最後還無奈匆忙如走難般離開這個他自言為第二家園的香港。
一個來自特首的威嚇,便令到大律師公會之後這幾年的改選,不得不自我克制,只敢選出一些相對以往較為和稀泥的執委,以符合政府的期望,來換取一刻的專業自保。而且誰都不敢肯定,這樣妥協性的專業自保,是否能夠真的長期保護大律師的專業自主。
為《綠豆》進行這次訪問的,是香港資深傳媒人韋安仕(Steve Vines)。韋安仕本身也是英國人,曾經在香港電台第五台主持時事及政治評論節目《脈搏》超過20年,也主持了晨早英語新聞雜誌式節目超過10年。他自己也說過,他一生住得最長時間的地方就是香港,早已視香港為他的家。他本來也積極為香港的新聞專業及資訊獨立作出努力,曾經擔任香港外國記者會主席。
韋安仕與夏博義本來都是英國人,都曾經長期在香港生活,分別從事新聞傳播及法律工作,雖然崗位及專業不同,兩人的遭遇卻大致相同,最後都是倉惶被迫離開香港。由韋安仕來訪問夏博義,畫面就充滿了對香港現實的嘲諷。
韋安仕長期在香港生活,他自言從來沒有準備過要離開香港,只因為香港的環境變壞得太快,他受到的威嚇也太明顯,終於自行向香港電台辭職。2021年7月離開香港的時候,他已是71歲,在香港居住的34年,接近他人生的一半時間了。
2021年7月之前,韋安仕在港台主持的節目已經遭遇連番的攻擊及收到不少投訴,據說他自己也曾經收到過具有威脅的警告訊息。
韋安仕選擇在2021年8月1日之前離開香港,據他自己說是因為香港在那一天開始實施新的入境條例,令有關當局有權禁止任何人登機,也沒有任何法律渠道可以提出上訴。在威脅及恐懼之下,他還是決定要離開香港。
對比夏博義所謂的「視香港為第二家園」,韋安仕對香港的認同顯然就更深刻了。但不幸的是他比夏博義更早發覺需要離開香港。
2021年8月底,韋安仕離開香港之後大概一個月,他曾經接受過《美國之音》的訪問,談到他在香港作為傳媒工作者及決定離開香港的種種,談話中充滿失望與慨嘆,對香港當前的情況感到絕望及惋惜。他在那次的訪問中說到:「記者在香港的空間每日在減少,如果我不能好好地做好我的工作,我會寧願不做。」他認為當年香港電台新高層到任之後,令香港電台的工作環境充滿恐懼及威嚇氣氛,這顯然就是他決定辭職不幹,最後甚至離開香港的原因了。
大概3年後的今日,當他反客為主,由當年的被訪主角成為訪問者的時候,他向他的訪問對象夏博義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夏博義說到,「海外法官的繼續存在,可以減慢香港的倒退」,又說香港在一般案件及民事案件中仍然有機會保持某種程度的法治,所以他不贊成海外法官辭任不幹。
韋安仕卻曾經看到香港傳媒的急速倒退,便提出一個比喻來提問:「如果一口井被毒藥污染了,那根本就不會有甚麼方法阻止毒藥擴散。」對於這個觀點,夏博義也不得不調整他的說法,同意香港的情況確實在不斷變壞,但他仍然相信海外法官留任是有用的,因為有人「防止損害也是在做好事」(Preventing harm is a way of doing good)。
一位是資深的新聞工作者,另一位是長期為人權保障及法治努力的法律專業工作人員,他們都曾經視香港為家,都不因為他們的膚色而影響他們對香港社會的承擔,最後都不得不被迫離開香港。看過他們的那一段談話,大家是相信「香港那口井已經被毒物污染,無法阻止毒藥擴散」,還是相信只要有人繼續努力,「防止損害也是在做好事」。這可能是每一個關心香港,繼續心繫香港的人都無法迴避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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