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一則新聞在微信的朋友圈瘋傳:環繞成都大都市,蜿蜒長達100公里,風光旖麗的121個生態公園正面臨滅頂之災,公園的森林植被將被剷除造田以種植糧食。這宗讓人相當震驚的毀林造田新聞並非一個獨立的單一事件,實際是中國一項重大國家政策巨變的縮影。

中國正在改變推行已二十年的植樹造林,退耕還林的綠化生態政策,反其道而行之,正在以行政命令下令退林還耕。極權國家,權力者最大,只要當政者一拍腦袋說了算,令行禁止,專家、民意都不起作用,因而往往會產生種種不可思議的荒誕後果,甚至帶來難以逆轉的巨大災難。這一次退林復耕政策,讓人擔心毛澤東時代胡搞亂搞而造成生態大災難的歷史會再次上演。有識之士都為之憂心忡忡。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曾下鄉四川安縣農村,曾親眼目睹大躍進、農業學大寨運動造成的巨大生態人禍,有關這方面,我可講的故事很多。不過這次成都生態公園危機事件,首先讓我想起的是1970年春我的雲南昆明之行。那時我一位中學同學的妹妹下放到雲南臨滄靠中緬邊境一個農場當知青,因為對中緬邊境風光的嚮往,那年春節我和這個同學,加上另外兩位中學同班同學,一行四人在這位同學的生產隊開了個探親證明,以流浪的方式一路搭順風車從四川玩到中緬邊境的臨滄。去程專門繞了一大圈,遊覽了神往的麗江古鎮、黑龍潭、大理洱海、喜洲古鎮、蝴蝶泉等。回程時經過昆明,白天遊玩,晚上住宿在雲南大學一個四川同鄉的學生宿舍。這時正是昆明春暖花開的季節,雲大校園、大觀公園、翠湖公園全是大片大片的花樹,淺紅、深紅的桃花、櫻花和海棠將整個天空染成一片緋紅,行走在花樹下,一陣微風吹過,粉紅的花瓣就落滿一身,唐詩人韓翃《寒食》的詩句「春城無處不飛花」立刻浮現到腦海中。我們幾個在成都平原長大,從未經歷過如此美景的女孩子被徹底征服,快樂得無以復加。

但很快,我們就看到大煞風景的一面。我們去滇池和滇池旁邊的西山遊玩,一路上,春意蕩然無存,只見一輛接一輛載滿泥石的大卡車奔馳在塵土飛揚的公路上。與我們同行有位當地的女孩,是我們從臨滄回昆明途中一起搭順風車認識的昆明初中學生。她告訴我們,滇池正在圍海造田,這些車子滿載的是採自西山的泥石,用來填滇池。她傷心地說,「他們把睡美人的頭髮都挖掉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她說的睡美人就是滇池旁的西山,因為西山輪廓很像一位仰臥的少女,因而稱為「睡美人」。這位昆明姑娘還教我們唱《滇池圓舞曲》,「曙光像輕紗飄浮在滇池上,山上的龍門映在水中央,像一位散髮的姑娘在睡夢中,睡美人兒躺在滇池旁。」這首歌我至今還會唱。

滇池圍海造田運動在1969年底發動,這年12月昆明全城召開了10萬人的「向滇池進軍,向滇池要糧」的誓師大會。我遊滇池時,這個向滇池要糧的全民運動正進行得熱火朝天,每天有10萬人義務參加,挖土、運土和填海,把西山下這片滇池水域變成了一個喧囂的大工地。那時,我們還沒有環保生態意識,但因下鄉當知青後,對中國社會真實現狀有了一些認識,加上有一種前途迷茫的失意感,而且與這位有小資情調的昆明女孩一樣,熱愛綠水青山,對這種戰天鬥地破壞大自然的革命豪情無法共情,覺得格格不入,甚至還很反感。

因為這次昆明之行,我特別留意滇池圍海造田的後續發展。到文革結束後,我在大陸一份文學刊物上讀到,圍海造出來的很多土地因為無法排水,變成沼澤。第一年播下稻穀,到收割時候找不到人下去割稻,因為下到稻田,人就會陷入泥沼中,還越陷越深,不得已,到最後只好找身體強壯靈活的運動員下去割稻。最終結果是,填海新造的土地根本無法耕種,勉強播種則顆粒無收,轟轟烈烈的填海運動是一場白忙活,完全得不償失。

據以後的報道,這是一個巨大的生態災難工程,帶來後患無窮。這場填海運動後,滇池縮小了3萬5千畝面積,蓄水量劇降,調節氣候,維持生態的功能也大幅下落,到70年代後期,滇池已成為污染極其嚴重的高原湖泊,直到上世紀末,因重視環保綠化的新政推出,滇池的生態惡化才有所緩和。

滇池圍海造田這樣的生態災難是否還會發生?我家鄉成都長達一百公里的生態公園能否保住?由目前的形勢來看,因體制問題,愚蠢之事很有可能還會重犯,不令人樂觀。中國決策體制缺乏糾錯功能,老百姓眼睜睜看到當政者犯錯卻無可奈何,也是很悲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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