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證監會前晚公布了一項「關於嚴厲打擊風水盲測股市動向的建議」，宣稱嚴抓利用風水、天干地支、陰陽五行等理論分析股市走勢的券商，以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持續打擊違法違規行為云云。
近年大陸以玄學風水作賣點的財經農場文，確實是「流量密碼」，要數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安信證券投資顧問陳南鵬的〈仁者無敵－2022中国股市預測〉，及國盛證券研究員劉富兵的〈天干地支在擇時中的應用初探〉。兩人發表鴻文後，都遭證監部門約見處罰。
這套以玄學包裝，眩惑人心的財演技倆，其實發源自七運的香港：早於1992年，中信里昂證券就在寄給客戶的黃曆新年賀卡上，附錄當時幾個「風水大師」的預測，輔以分析師觀點，據說頗為靈驗，從此聲名大噪。於是中信里昂就食住條水，每年製作「風水指南」，直至今天。
這種偏門預測的原理是甚麼呢？說來好笑，他們根據恒生指數的誕生時間——1969年11月24日——排出四柱八字，再按照每年立春時間，為該年排出命盤，用五行生剋原理去演繹年份、月份和恒指的「吉凶」關係。
所謂用天干地支預測股市，說穿了，就是把股市和年份，都當成是人來「算命」。例如恒指誕生於1969己酉年，他們就說恒指屬雞；今年癸卯年，雞兔相沖，就說恒指犯太歲，加上立春八字的五行欠金，就斷言金融股市受壓。從術數角度看，以上講法當然非常粗疏——算命要排大運，順逆行取決於性別，那麼「恒指」是男抑或女？
我雖然對中國術數有興趣，但這種烏煙瘴氣的「玄學預測」，只會一笑置之。但既然談及這個話題，也不妨講一講玄學炒股的歷史——以我所知，這個領域的開山鼻祖，應該是香港術數家吳師青。吳先生不是神棍或財演，本身從商；鄧肇堅是他的朋友，對吳師青的術數造詣推崇備至，更為吳的著作寫序。
吳師青有一本代表作，叫《天運占星學》，書中有些別開生面的理論，例如用太陽黑子周期來預測商業周期，指太陽黑子見底的時候，也是經濟蕭條、股市見底的時候。吳氏這個理論，近年頗受中、港某些財演吹捧，誇讚奇準無比。真的嗎？ 我不禁想起量化交易先驅西蒙斯（Jim Simons）的古怪實驗。
西蒙斯是知名對沖基金公司「文藝復興科技公司（Renaissance Technologies）」的創辦人，現坐擁逾二百億美元身家。1988年以來，文藝復興已積累超過千億美元利潤，它的旗艦對沖基金「大獎章（Medallion Fund）」每年有高達66%的回報率，比巴菲特、索羅斯更厲害。西蒙斯是怎樣做到呢？
西蒙斯本來是第一流的數學家——數學上，有一種在物理、幾何和拓撲等領域都很有用的微分形式，叫「陳-西蒙斯形式（Chern–Simons forms）」，Chern即陳省身，而Simons就是我剛剛說的西蒙斯。80年代初，西蒙斯放棄做數學家，利用自己的數學天賦，專心研究金融市場的規律，因此做了五光十色的古怪實驗。
為了尋找市場升跌規律，西蒙斯要蒐集海量數據，於是他吩咐辦公室經理每早翻閱《華爾街日報》，把各國貨幣的收市價寫在方格紙，再把方格紙貼在牆上，連天花板也掛滿紙。經理每天都要爬上公司圖書館的椅子更新資料，有天不小心摔下來，壓傷神經，竟導致永久性傷害。
就算是西蒙斯那樣聰明，費了那麼大的勁，一開始還是摸不清市場規律，不斷賠錢。到1985年，西蒙斯開始與一位叫艾克斯 （James Ax）的優秀數學家合作。兩人思想非常開放，甚麼旁門左道的方法也試一試，例如紀錄巴西的天氣歷史，研究是否可以藉以預測咖啡價格。
也許西蒙斯和艾克斯聽過吳師青的理論，有一年他們真的研究太陽黑子對市場的影響。結果？當然是徒勞無功。三十多年前，兩個美國人所做的實驗，其實已捅穿了吳師青的玄學炒股神話，但到了今時今日，中国卻仍然有「財經分析員」大談太陽黑子與股市的關係，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西蒙斯後來怎樣掌握市場規律，轉虧為盈呢？失敗無數次後，西蒙斯的數學家團隊終於醒覺，人的智慧根本無法預測股市，只有AI才是出路：他們建立了早期的機器學習系統，以複雜到人類完全不能理解、肉眼也無力檢測的算法，來預測各種商品的價格。這種預測法不是百分百準確，但已準確到一個地步，足以讓西蒙斯睡着也能賺大錢了。
至於天干地支、太陽黑子，當然不可能預測股市，但在中国人社會，往往有人利用這些噱頭帶風向，造成「自我實現預言」的效果。中共今日嚴打風水玄學炒股，絕不是為了破除迷信，它只是害怕有人利用迷信來操控市場而已——在中国，迷信是無法禁絕的，但只要政權能控制你迷信甚麼，就足以讓領導人睡着也能維穩了。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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