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通關「復常」後,不尋常的事天天發生。除了法庭外出現形跡可疑的「排隊黨」,日前旺角街頭,不知是否為了「復興中華文化」,竟上演一幕二十四孝「賣身葬父」大戲,只見一名身穿碎花長裙、手提名牌手袋的長髮女子,坐在摺凳上,旁有紙牌,上用簡體字寫:

認祖歸宗 家財萬貫 認鬼歸西 人去樓空 賣身葬父

旁邊放着平板電腦,展示一名疑為其父的男子照片。有網民查出是中国大陸製片人徐紀周,仍然生勾勾,他製作的反黑刑偵劇《狂飆》近日播出,在大陸反應熱烈。

據報道,這奇女子操多國語言,普通話粵語英文韓文開口就來,似乎是李家超應該搶的「人才」。她向圍觀途人喊道,是母親叫她賣身葬父的,索價三十萬,堅持只收現金。

我不知道她的背景和動機,甚至連她是男是女也不肯定,但無可否認,這種「抖音化自我行銷」手段,確實非常奏效——兩日之間,台、港、陸媒體爭相報道,「賣身葬父媛」可謂一炮而紅,儼然成為「賣身界」首席KOL。

究竟什麼葫蘆賣什麼藥呢?瞎猜一下,可能是賣淫的特別技巧,或《狂飆》的狗血營銷,或行為藝術,或社會實驗,或抖音擺拍,或維權運動——以另類方式紀念早被大眾遺忘的「鎖鏈女」,兼揭露今日中国,仍有明目張膽的人口販賣——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是純粹詐騙。

你可能問,「賣身葬父」這麼超現實,有人信?你夠膽講,就一定有人信。例如這兩天有YouTuber評論紀錄片事件,東拉西扯,發表嘩眾而未必取寵的「抖音化評論」,斬釘截鐵稱「責任不在導演」,甚至將原告變被告,反過來blame the victim,說簽了「賣身契」就不能投訴,一樣有人信。

你可能不知道,《二十四孝》「賣身葬父」主角董永,其實是沒有簽賣身契的。原文很簡略:「漢董永家貧,父死,賣身貸錢而葬。及去償工,途遇一婦,求為永妻,俱至主家。主令織布三百疋,始得歸。婦織一月而成,歸至槐陰會所,遂辭永而去。」

漢人董永家貧,喪父後,只能「賣身」貸款來葬父。後來他前往債主的家,途中遇一女子,她竟主動求婚,董永就帶着她走。債主要求他們織布三百疋,那女子擅長織布,一個月完工。董永回復自由身後,女子便告辭了。傳說那女子是天上織女,天帝被董永孝心感動,所以派仙女助他還債。

從前家傳戶曉的《二十四孝》董永故事,其實取材自晉人的《搜神記》,而《搜神記》則提到一個《二十四孝》刪掉的細節:董永當初「自賣為奴,以供喪事」時,「主人知其賢,與錢一萬」(主人知他賢德,給了他一萬錢),留意是「與」不是「貸」;後來董永守喪三年完畢,往找主人還債,主人也只是說:「以錢與君矣。」(把錢給了你了)

可見董永本來是無需賣身的,更沒有被什麼「賣身契」綁死。但他終究不是賢仔,堅持以勞動還債,中國人才有那個可歌可泣的孝親神話。從這個角度看,董永不單是賣身界祖師爺爺,更是債仔的role model。

「賣身」像談戀愛,必需你情我願,勉強無幸福。若連中國最經典的「賣身」案例也無需賣身契,今時今日還拿封建時代的「賣身契」來恰十九歲的KOL們,到底是怎樣的心態呢?何況今次學生被拍是無償的,她們又沒欠誰的錢,活到一把年紀還不懂什麼叫「免費的東西最貴」,這群六七十歲的幼稚園生也未免太simple and naive了。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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