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漸盡,春將到。前幾日,翻閱到一首大家再也熟悉不過的《詩經‧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讀著讀著,總覺得,這個世界能夠「桃夭」的春意真的即將來臨。同時,聯想到一個與此諧音的成語:「逃之夭夭」。自從庚子年的大疫情至今,即將來臨的癸卯年,世間有多少人還在歷劫,有多少人還在避劫?思罷,心中豁然醒悟,在人世間這個「冬漸盡、春將到」的時代,我們能夠逃去避難的地方,或許就是「家」了。而這正合《桃夭》的詩意。《桃夭》分三章,每一章的第三句都是「之子于歸」,告訴我們春天有歸家的節俗,緊接著結句都是與「家」有關,真可謂是:宜家宜室也宜人,福天福地更福年。「家人」「家室」代表著我們對「家」的最樸素、最直觀的認識和最親近的事物。

就像我們現在一般提到「家」,自然而然就聯繫到「家人」與「家庭的各種房屋與設施」,是一個居住的環境加上親人的交流紐帶,組成了一個「家」。說實在話,「家」是世界上古往今來最穩定、最完善、最堅固的基本社會組織單元,就像是一個社會的基本細胞組織。「家」的社會起源之謎,仍然讓許多社會學家在此項議題上有許多的探討和追索。

「家」作為社會生活中的最基本的單元組織,它的道德作用和社會功能有許多層面的文化意涵。筆者學識所限,就嘗試從以下人們最熟知的中華文化內涵中的兩個方面,來做別樣的闡釋:

「家」為修行道場

相信大家都非常熟悉,在《禮記‧大學》篇這一段最經典的教誨: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脩,身脩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為本。」

這就是儒家有名的「內聖外王」的八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中,「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被視為「內聖之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被視為「外王之業」。內聖,就是向內心修行與修煉,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和智慧技能。外王,就是向外施德與行道,感化人心,純淨風俗。儒家修行,致力於在各種社會層面,能夠有德於個人、家庭、國家和天下。其中,「齊家」就是治理好家庭的意思。所以,儒家特別講解關於「夫婦之道」「父子之道」「母女之道」「家族之道」等等的禮治道理。

《道德經‧五十四章》也說:「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國,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

當筆者查閱到《道德經》此段話之時,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儒家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早就是從道家修煉內涵裏通化出來的。普通的情況下,我們常常以為,道家修行是以出世風範的模式為範本。在過往的看法,說到「修行」與「修煉」,一般都認為,要麼出家,要麼就進寺廟或者道觀,要麼就隱居與獨修等等,一切都要迴避世俗。現今反觀,恐怕這只是修行形式的其中一種類型的表現而已。實際上,道家修行與修煉,同樣也有入世的心懷。老子明確指出,修道修德可以修之於「身、家、鄉、國和天下」這些不同層面的社會環境,就看自己的道行和境界了。一部《道德經》的講道經典,目的一樣也是為了教化眾生,弘道修德。一位有道聖人,一位修德高士,同樣在道術層面給予正面的社會能量和文化蘊涵,同樣在生活方面給予純淨精神和高尚品質。

不論儒家還是道家的修行與修煉,完全可以把社會當作修行道場,不論相對於怎麼樣的社會層面,這些社會生活的修行道場都是可以在其中修行與修煉的。「家」,不僅是社會基本單元組織結構,也是古往今來名副其實的修行道場之一。只不過,從修行的文化意涵角度看,儒家在家修行的主要是「孝與慈」,道家在家修行的主要是「道與德」。

「家」是天下「大道隱世」時代的最基本秩序基石

可能,大家都熟悉孔子論述過「大同」與「小康」的社會狀態,這是一個非常有名的社會論述,對於中國人而言,也是一種歷史傳統文化的基本知識。為了更加準確地說明這個「大同」與「小康」的社會理念,我們先原封不動地從《禮記·禮運》篇原文的描述入手: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孔子論述社會風氣為兩種型態:大同與小康。那麼,「大同」與「小康」的社會價值標準的基石是甚麼呢?這個基石就是「大道」之「行世」與「隱世」的差別所在。那麼,甚麼是「大道」呢?很明顯,不論在儒家思想還是道家思想的視域裏,「大道」相當於一種通過「修行」或者說是「修煉」的道德行為才能夠體察與體悟到的境界與智慧;用哲學的角度上看,就像是天地萬物造化的淵源與根本;用神學的角度來看,就像是天地人神所遵循的至高至尚的法則與至理。不論如何,對於「大道」的理解,是不能夠脫離中國基本的修煉文化和神傳文化的意涵,更不能把「大道」侷限在以科學角度做宇宙規律的一般性闡述。因為,在各類學科體系本身,沒有修行與修煉的內涵與操作,更無法界定和完整性理解到修行與修煉的真實意義所在。

《禮記‧禮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圖為台灣國立國父紀念館珍貴典藏品——國父墨寶《天下為公》。(台灣國立國父紀念館提供)
《禮記‧禮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圖為台灣國立國父紀念館珍貴典藏品——國父墨寶《天下為公》。(台灣國立國父紀念館提供)

孔子認為:如果「大道行世」(大道之行),那麼就會出現「天下為公」的社會狀態。如果「大道隱世」(大道既隱),那麼就會出現「天下為家」的社會狀態。

怎麼樣才算「大道行世」呢?就是整體社會的群體和個體的道德狀態達到極高的修為;甚至是說,整體社會的幾乎全部人民都處在較高的修行與修煉的狀態之中。比如說,人們選擇賢德與賢能之人擔任公職,社會講求信用與和睦;人們之間如同親人,把別人家的親人也當作自己的親人,把別人家的孩子也當作自己的孩子,互相關愛照護;「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普通男女都有分內的職業與工作,也能夠都有適時的婚嫁;大家都厭棄浪費財物的現象,但不會因此而據為己有;大家都嫌棄那種自己有能力又不願出力的人,但是施展能力的時候不必是為了自己;社會上的各種生活工作之中,沒有陰謀與奸詐詭計,不產生盜竊與亂賊現象,外出也不必關上大門等等。

因此說,「天下為公」的「公」字乃是一種道德境界的「公正、公平、公允」。現代有些人解讀這個「天下為公」的「公」字為「共有化、公有化」的意思,實則是受到現代社會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思想的陷阱所套牢。因為,在社會主義體系思想裏,沒有「修煉正道大法」的內涵,反而是建立在「無神論」和「反正信與反修煉」的理論基礎上,推崇的是物質化的平等主義和黨政機關的高度集權,目標是追求物慾橫流和佔有物質的邪惡「偽烏托邦」社會狀態。孔子在描述「天下為公」的社會狀態時,並沒有否認人類社會的各種不同情況的差異性,比如:男女性別的差異,各種人們財力的差異,各種社會階層的差異,各種人群工作能力的差異,各種人們生活狀態的差異,各種人們思想境界的差異。孔子在闡述「天下為公」的社會狀態,並不是說要消滅或者消除這些「差異」,而是一直肯定這些「差異」的存在,並且這些「差異」是在「公」的情況下協調治理完成。所以說,「天下為公」的「公」,不是社會物質化的「共有化」與「公有化」,而是社會道德境界的「公正、公平、公允」;有此道德境界之後,會在社會形成強大影響,甚至能夠自然而然延展到社會民眾的自主性慈善互助,由此形成自發性和自覺性的社會公正。只有「大道行世」的時候,才可能有「天下為公」的社會狀態,這樣才叫做「大同」。

孔子進一步說,「大道隱世」的時候,就是「天下為家」的狀態了。同樣,孔子也是以道德狀態來描述「大道隱世」時代的「小康」社會。比如說,天下各種社會階層,都以「家」為核心,各自親近自己的家人和孩子;相應的財物與人力,都當作自己的擁有;家族繼承的現象被認為是天經地義的禮制;出現城邦與國家的權力與界線;採用禮儀與道義的規則表象,來維護社會生活的規範與準則,由此產生了君臣、父子、兄弟、夫婦等等秩序性和等級性的關係準則和道德要求;建立各種各樣社會制度,劃分各種土地居住財產歸屬;崇尚勇猛與機智,有功勞就據為己有;由此社會產生各種互相算計的謀略思想,互相之間經常有各種類型的戰爭與爭鬥。孔子認為,在「大道隱世」時代,體現出正面方面的人叫做「君子」,就像「禹、湯、文、武、成王、周公」才是「大道隱世」時代的天選英傑,因為他們謹守禮制,彰明道義,成就信用,考察過失,提倡仁愛,講究謙讓,治國有憲章標準。否則的話,就會違背道義,不守禮制,做君主的就會被廢黜,民眾將其視為禍殃。這樣的社會狀態就相當於「小康」。「康」就是安康、安寧的意思。小康,意思就是小小的安寧安康。

當整個社會做不到「天下為公」時,「天下為家」就會維繫著人類文明的道德傳統和社會秩序。我們看到,儒家與道家都把「家」當作一個修行道場,絕非偶然。圖為〔宋〕馬和之《宋高宗書孝經馬和之繪圖》局部。(公有領域)
當整個社會做不到「天下為公」時,「天下為家」就會維繫著人類文明的道德傳統和社會秩序。我們看到,儒家與道家都把「家」當作一個修行道場,絕非偶然。圖為〔宋〕馬和之《宋高宗書孝經馬和之繪圖》局部。(公有領域)

很明顯,孔子的描述充滿時代特徵,也可以說是有一定說理層面上的侷限性,但是我們以此為基礎來延展其理論模式,也不是不可能的。筆者願意甘冒賢哲之意,嘗試歸結以下幾點的特徵做說明,拋磚引玉,以便將來方家進一步研探:

首先,「大道隱世」(大道既隱)的時代,不是說「沒有大道」,而是「大道」在社會上的運作與作用相對隱藏起來了。也就是說,相對於「大道」彰顯的社會,到了這個時代,就顯得「大道」隱蔽起來。當然,筆者的這種解說是一種泛泛而又不是非常精確的言辭表達。但是,從社會狀態表現來看,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在「大道隱世」時代的社會風氣上,整體的多數民眾對「大道」的理解程度和修為程度,達不到「大道行世」的時代;相當於說,世間許多世人不太了解到「大道」的真義,也沒有比較強烈的修行與修煉的個人意識和社會風氣。那麼「大道」在他們眼中和心中,就處於「隱藏」「隱蔽」的狀態。所以,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孔子談到的「大道既隱」,並非是孔子要否定「大道」的存在,也非說是「大道」會消失,而真實的狀態可能是「大道」以「隱藏」的方式來運作人世間的法則與變化,同時讓世人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之中體悟與探尋「大道」的真義。

其次,「大道隱世」的時代,其特徵狀態的表現是「天下為家」。那麼,「天下為家」的「家」並非貶損之意,而是對於一種社會狀態的肯定性描述。因為,當「大道」都隱蔽、隱藏起來了,那麼社會的秩序、風氣、道德等等問題,就會突出,而能夠維繫社會的最基本面的秩序和道德的基礎單元場所,就只有古往今來最恆定、最穩固、最基層的社會單元組織:「家」(家庭)。「家」有效地通過天然的血緣關係奠定穩固的親情,能夠據此來繼承文化傳統與社會角色,能夠據此延展來建構財物生產與社會制度,等等。可以說,「天下為家」文化,是本次人類五千年文明歷史一個最為基本的文化現象,也是人類歷史變化進程的核心價值觀念。可以說,沒有「家」,人類的歷史進程或許更加複雜惡化,或許也難以在「大道隱世」的時代得到更好的延續。我們看到,「天下為家」的時代也是能夠創造出盛世時代,儘管這些時代不夠完美。也就是說,當整個社會做不到「天下為公」的時候,「天下為家」就會維繫著人類文明的道德傳統和社會秩序。我們看到,儒家與道家都把「家」當作一個修行道場,絕非偶然,或許可以說是「大道」的一種隱蔽的安排吧。

當然,關於人類之「家」的許多層面的話題,還有太多太多。「家」所具有的神傳文化本義還需要等待更多的發掘。古往今來,「家」也隨著人類歷史的進程歷經滄海桑田,有許多的波折、變化與扭曲。尤其到了現當代的,許多各種各樣的文化思潮和科技正在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家」所扮演的社會「角色」和社會「功能」也受到各方面的威脅,許多人都認為,這是比「大道既隱」的時代更為糟糕的時代,甚至有一些人認為是「大道淪喪」的時代。我們可以意識到,比如:來自「無神論」的影響,來自各類「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威脅,來自各種現代感情生活的破壞,來自政治權力和個人慾望的操控,來自低級變異的科學觀念的引導等等。「家」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與社會壓力,同時,「家」又能夠在一些特定情況下有效地規避這些社會侵蝕,成為社會生活的防護港灣。

真誠地敬盼,諸位善人多多維護好自己與他人之「家」,在這樣的時代,發揮出「冬漸盡,春將到」的信念與希望,遵行天地「大道」「大法」的法則,將自己的家打造成為一艘「方舟」,穩穩地駛向即將來臨的春天。

參考資料:
《詩經》
《四書集注》,南宋朱熹注本。
《道德經》,三國王弼注本。
《禮記正義》,唐代孔穎達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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