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倪匡、名導演及編劇羅啟銳,二人的作品膾炙人口,是香港幾代人的集體回憶,是香港一個時代的寫照。孕育他們的那個自由年代所具備的特質,亦充份反映在他們所創作的藝術之中。他們的離開深深觸動了香港人。

兩人離世,香港失去了一部份的靈魂。作家陶傑如此說。

與倪匡份屬好友的作家陶傑,在倪匡去世後稱:「送別全球華人世界七十年來大腦最清醒的人。」陶傑說,倪匡的清醒,源於他1957年來香港後,「有很深的創傷」。

1957年,作為公安的倪匡因得罪上級,從中國大陸逃難到香港。之前在共產中國經歷土改「鬥地主」、小飢荒、黨內特權橫行,成為他後來反共的伏線。來港不久,倪匡撰寫以大陸土改為主題的短篇小說《活埋》,投稿《工商日報》,開啟在香港的寫作生涯。

倪匡曾經日寫兩萬字,成就無數科幻小說、電影劇本、散文等。陶傑形容,倪匡是說故事的天才,對人間的事亦很敏感、有觀察力,創傷令他有不能磨滅的記憶。「衛斯理系列最少有十本八本是傷痕文學。」厭惡極權,嚮往自由,緣於創傷和恐懼。倪匡一生都沒有改變。經歷令他能夠看穿很多政治迷陣,理解事物和人性的本質,並將所受的苦難,融入了自己的小說之中。

作品反映極權的手段和獨裁者的醜陋

倪匡1980年代的作品《追龍》講到,要毀滅一個大城市,「不必摧毀大城市的建築物,不必殺害大城市的任何一個居民,甚至在表面上看來,這個大城市和以前一樣,但只要令城市原來的優點消失,就可以令它毀滅死亡」。這段文字被視為對香港的「神預言」。《換頭記》講述極權者為延續自己的政權而換頭續命,但卻終日虛怯。世人評價倪匡的小說能反映事物和人性本質,並非妄言妄語。

除了文學創作,倪匡最廣為人知的,莫過於其堅決的反共立場。2019年,他接受香港政府轄下的香港電台節目《鏗鏘說》訪問時,不諱言有人虛構他曾講過「妓女比共產黨更可信」。他的回應表現出他的幽默和深度。

倪匡說:「熟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很尊重妓女。這句話對妓女很侮辱的。」他更直接批評中共:「共產黨的話甚麼時候靠得住過?幾十年來沒一句實現過。」他亦再次重申「根本不相信一國兩制這回事」。

在倪匡離開中國大陸50年後,《亞洲周刊》曾為他策劃返回大陸的回鄉之旅,但被拒絕了。因為他說過,共產黨不死光,他不會回去。

陶傑:倪匡不介意你怎標籤他 

「我梗愛國啦!我唔愛國,我使乜X反共呀?!」(我當然愛國啦!我不愛國,我還用反共嗎?)這是倪匡在接受另一個訪問時所透露,他面對「維園阿伯」攻訐時的應對。他就曾寫下,「愛國必須反共、反共才是愛國」。

陶傑表示同意倪匡的講法。不過他覺得,對倪匡而言,不需要強調愛不愛國。「只是有人問他就這樣答,愛國不是由別人裁定你的判決來的,(倪匡)他的人是獨往獨來的,你問到他,他就這樣答,他不介意你怎樣標籤他,說他愛國,說他不愛國,他也哈哈一笑,不在乎」。即使面對成千上萬「中共小粉紅網民」的責罵,豁達的倪匡亦看得很開。

徹底反共 研究中國人劣根性

陶傑表示倪匡「反共反得很徹底」,有研究中國人的劣根性,為何會在間歇性運動時普遍展現。故即使有關方面動用到「中國人」來做政治宣傳「感召」,擁有比其他人深刻經歷的倪匡亦覺得,「中國人」兩千年來的溫順和愚昧,令中共政權有很多奴才和幫兇。

倪匡非常認同柏陽《醜陋的中國人》一論,但實際上他不是反華,「只是對這個小朋友(中國人)覺得很絕望,後來教他也教不好,因為他(倪匡)覺得他有先天智商的殘障,所以教不好」。

倪匡活在香港自由的黃金歲月,一個多元化的社會,把不同的題材寫得淋漓盡致。不過陶傑認為,即使日後香港重獲自由,「當然都不會有倪匡」。他形容倪匡本身很獨特,就如「莎士比亞之後,英國都有很多很出色的劇作家、導演,但是不會有另外一個莎士比亞,因為莎士比亞要在伊利沙伯一世的時代才會出現」。

「他1935年出生, 1957年走到香港,他中間受的苦難,融入了他的小說中,你說將來中國自由,自由了即是沒有了這種苦難。沒有這種苦難,固然有人寫另外一種科幻小說,或者亦很好看,但絕對不會是倪匡那種,倪匡是不能夠複製的。」

自由的殖民地孕育了羅啟銳的純真

在自由的香港長大的羅啟銳,創作由講述自己童年的《歲月神偷》,到重塑洪金寶、成龍童年的《七小福》。由經典文藝愛情片《秋天的童話》,到史詩式講述宋家三姊妹的《宋家皇朝》,他手下的電影劇本千變萬化。羅啟銳的作品反映的,是香港這片殖民地的眼光。

「羅啟銳完全是香港仔」陶傑說。1953年在香港出生的羅啟銳,完全沒有倪匡之前在中國大陸的經驗,是一名用功努力的文藝青年,順利成章進入了當時的最高學府香港大學。所以他很純樸、很自然地寫回他身為香港人在殖民地社會成長的感受。

陶傑在憶述羅啟銳時特別強調了「殖民地」。他提到電影《歲月神偷》和《玻璃之城》,當中很有殖民地文化的色彩。他認為當羅啟銳嘗試要接觸中國的大題材,例如《宋家皇朝》,就顯得「有點天真」。因為羅啟銳接納了中共就宋家三姊妹的定位宣傳,即是宋靄齡愛財、宋美齡愛權、宋慶齡愛國。「他拿着這三句拍《宋家姊妹》是不成功的,因為不是這樣黑白二分的。」因此他其它電影很有成績,就是這齣不是太理想。

《宋家皇朝》反映出在殖民地長大的香港文藝工作者對中國的不了解。陶傑說:「當然羅啟銳是很純真的人,他不了解政治的陰暗,這是正常的。」

陶傑:香港失去一部份的靈魂

陶傑形容倪匡、羅啟銳的作品,各自呈現了香港精神文明的一部份,是自由的環境才可以表達到真正的感受和講到真話和觀點。

兩人的反差體現出無論是經歷過苦難而明白人性和政治的黑暗,或是一直保持著純真的赤子之心,任何反映藝術家思想和價值觀的作品,都能夠在自由世代百花盛放。他們的離去,如像香港輝煌的歲月,一去不復返。

失去了這兩位藝術家,香港失去了甚麼?「當然是失去一部份的靈魂,因為香港五十年不變,一般人說是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講求GDP,留住外資、國際金融航運地位。這是純粹用馬克斯主義的唯物論、經濟生產,代表所有角度去看香港。這些人眼中不會承認有精神文明,與文化價值觀,其實香港的內容不只是國際航運中心,或者跑馬和炒股票這麼少。」陶傑說。

陶傑形容將來還會有不同的人寫科幻小說,香港將來一旦重拾自由,亦會有人拍電影,「但是不會再有這兩個人,何況香港幾時還會有自由,這樣我們不知道」。他坦言,在香港自由逐步收窄的情況下,亦很難會再有像二人的作品出現。「沒有了就是沒有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將來的後果要由中國人、中國自己承受」。

鍾劍華料圖書館將下架倪匡部份著作

理大應用社會科學系前助理教授鍾劍華,對倪匡的離去以及他的作品往後的傳承看得悲觀。他在《珍言真語》節目中說,大家現在都回看倪匡的金句,例如不相信共產黨,不相信一國兩制。他預計不用多久,康文署屬下的圖書館,會下架倪匡的部份著作。

鍾劍華說:「不用懷疑這點,一定會,那些(倪匡的)金句不希望下一代,不想別人看到,亦可以想像很多中學的圖書館主任亦會自我審查,將衛斯理、倪匡的書逐步下架,這是可以預計的。」

鍾劍華形容現時香港的氣氛,「確實是有點文革的作風,圖書館不成圖書館,能夠孕育好像倪匡這些文化人的土壤,基本上越來越薄弱,只能夠繼續有阿叻(陳百祥)、林二汶這些(表忠藝人),可能這是香港社會最大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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