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條大街小巷 每個人的嘴裏 見面第一句話 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

這首全球華人不知聽了唱了多少代多少遍,膾炙人口流行至今的拜年歌,就是陳歌辛創作的《恭喜恭喜》。

陳歌辛,人稱「歌仙」,是民國時期享譽海內外的作曲家,老上海時期的《夜上海》、《玫瑰玫瑰我愛你》等大量知名流行歌曲均出自他手。

1945年抗勝利,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當天,陳歌辛興奮得徹夜難眠,寫了一首《迎戰士》慶祝抗戰勝利。不久,他又創作了《恭喜恭喜》,由當紅歌星姚莉演唱。這首歌發表時剛好適逢黃曆年前夕,後來逐漸被當作賀年歌傳唱開來。

從那時到現在,《恭喜恭喜》曾被很多歌手翻唱,包括鄧麗君、卓依婷、張小英、林美惠、韓寶儀、謝采妘、高勝美、羅賓、鍾盛忠、雁卿、陳良全、江家榮、焦恩俊、羅時豐、劉紫玲、劉清渢、夏日風采、張帝、小萍萍、四千金、唐嫣、張學友、劉德華等。

令人感慨的是,一代歌仙陳歌辛經歷了抗日戰爭與國共內戰都活了下來,卻在中共建政後的「反右」運動中被打成右派,發配到勞改農場「改造」,最終在那餓死。

同在農場「改造」的作家艾以,有機會見證陳歌辛生命最後的兩年。據他回憶,農場的「右派份子」都住在茅草屋裏,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擠在一個大通鋪上。

除了白天進行高強度勞動,他們大部份時間都圍著茅草屋的通鋪轉,在那裏吃飯、休息、「學習」。繁重的勞動,惡劣的物質條件加上孤獨無助的生活,每個人都承受著身心的雙重壓力,生命時刻遭遇無情的挑戰。

習慣了大都市的藝術生活,陳歌辛一下子來到荒無人煙的山區,生活與心境的落差讓他水土不服,無法適應沉重的「改造」生活。幸好有家人給他接濟食品和營養品,支撐著他勉強度日。然而禍不單行,三年大饑荒的到來讓「右派」們的日子越發難過。

每逢新年,陳歌辛的妻子金嬌麗都不辭辛苦,在漫天風雪中步行80里趕到農場,只為與陳歌辛相聚一夜。他們不能像在家裏那樣,「對飲紅茶談天說地」,只能「用剛洗過舊鞋的泥水放在小鉛桶裏煮滾而飲」。更為心酸的是,茶還沒喝完,農場的哨子又吹響了,金嬌麗只能「一路哭到家」。

1961年,農場口糧銳減,右派的伙食壓縮到每天「一乾一稀」,所有人都在鬼門關前掙扎。艾以說,農場還流行一種怪病,從「四肢無力、日漸消瘦」變成惡性貧血,死前卻「全身浮腫,渾身皮膚腫脹得發亮」。

改造刑期漫無盡頭,陳歌辛終於挺不過飢餓與疾病的折磨,在農場生活兩年後,悄然離世。

1961年1月25日的早上,「右派」們按時起床,準備開始一天的勞作,只有陳歌辛沒有動靜。鄰床的一人走到他身邊,「叫他起床,沒見反應,便用手推他,仍無反應」。掀開被子一看,大家才發現,陳歌辛「臉色慘白,停止了呼吸,不知甚麼時候已離開人世」。

在飢寒交迫、人人難以自保的時代,農場每天都有人餓死,荒山上每天都有新抬去的屍體,草草掩埋後變成野獸的食物。除了他的家人,也許沒有人顧得上去關心一位藝術家的逝去。事後,金嬌麗趕到農場為丈夫收屍,只能在沒有墓碑的墓地裏,撿回了206根遺骨。

今天,當你在新年來臨之際唱起或聽著《恭喜恭喜》時,請別忘了這首拜年歌的作者當年是因何而死的!

1967年初 文革取消過年

1967年初,在23歲的上海針織漂染一廠技術員劉其舜的印象裏,是一個特別寒冷的嚴冬。他當時想,文化大革命差不多了吧?天冷了,該過年了,還要搞下去嗎?

但他錯了,文化大革命不是差不多了,而是正在進入高潮。「一月奪權風暴」席捲而來,從上海蔓延至全國。最鬧心的是,連新年也過不成了。

1月5日,署名「章仁興」的倡議書在「工總司」控制下的《解放日報》以「革命造反派來信」的形式登了出來。時年18歲的章仁興是上海玻璃機器廠的一位青年工人,也是該廠的一位造反派。這封倡議書雖然署的是他的名,但卻是廠裏的造反派頭頭假他的名字寫的。倡議書呼籲:在兩條路線和奪權鬥爭進行得這樣尖銳激烈的時刻,決不能丟下革命和生產,回鄉去過年。

同時刊登的還有國棉31廠「毛澤東思想戰鬥隊」的類似來信,並配發「本報評論員」文章宣布:新年算得了啥!我們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最盛大的節日來到了!

從這一天開始,全國各地的報紙紛紛刊登所謂「讀者來信」和「倡議書」,開足馬力大造輿論。上海「工總司」控制下的另一家報紙《文匯報》發表「本報評論員」文章《戰地黃花份外香》,深情地稱讚「章仁興」的話「說得多好啊」:回鄉探親,畢竟是私事,是小事;聽毛主席的話,「抓革命,促生產」,鞏固剛剛奪來的大權,才是公事,才是大事。

僅僅4天之後的1月9日,中共國務院便順應「廣大革命群眾的要求」,向全國發出了關於1967年新年不放假的通知。北京火車站,宣傳車開始反覆廣播該通知。許多準備回家探親的人,立刻到車站售票處退票。從包頭去杭州的一個幹部在北京轉車時聽到廣播,立刻換了回包頭的車票。

這一年的年關,全國一浪高過一浪的奪權大戲,成了新年俗。「……甚麼敬神、拜年、請客、送禮、吃喝玩樂,都統統見鬼去吧!我們工人階級從來沒有這些骯髒的習慣。」

奪權大戲的高潮,發生在臘月二十六。1967年的這一天,上海不知有臘月二十六,只知道這是上海人民公社成立的紀念日—2月5日。

這一天,全面奪權後的上海市造反派在人民廣場召開了百萬人參加的「上海人民公社」成立大會,宣布「一切權力歸上海人民公社臨時委員會」。張春橋任主任,姚文元、王洪文任副主任。章仁興和劉其舜都在這百萬大軍的海洋裏。

章仁興記得,各單位都是一卡車一卡車拉去的。他們廠的造反派都去了,多人坐了四輛卡車。劉其舜是自己一個人去的。新年前不久,劉其舜被造反派一紙借令借調去當了工人記者。他去逛了一圈就走了,沒有寫任何報道。反正上面有統一稿件,湊湊熱鬧就行了。

在熱熱鬧鬧的奪權聲浪裏,1967年的新年還是靜悄悄地來到了。2月8日除夕這天,上海玻璃機器廠正常上班。章仁興一直到下午4點半才準點下班。晚飯和平時一樣,在食堂吃的。

不過上海針織漂染一廠下午2點時就幾乎沒人了。雖然不放假,可是大家心照不宣,都提前開溜。造反派頭頭們也睜隻眼閉隻眼,他們其實也盼人早點走完了自己好回家過年。

取消過年,消減了閤家歡的氣氛,也消減了中國人對於傳統文化及人倫秩序的敬重之心。直到1980年,中國才重新全面恢復了新年休假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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