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以來爭議不休的「西安事變」主角張學良,於2001年10月14日晚八時五十分在檀香山逝世,享壽101歲。 兩岸三地的中國人均對他有不同的看法,這裏簡述數十年前筆者與他所做的三個小時傾談的經過。
1991年5月28日下午,紐約東北同鄉會會長徐松林帶了幾位東北同鄉,到曼哈頓中城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所有的公寓,拜見他們景仰的鄉長張學良。在東北老鄉的心目中,張學良,並不僅是鄉長,也是重要歷史人物。 原因是他在1936年12月12日發動了舉世矚目的、影響中國半個多世紀的「西安事變」。
與張學良見面的東北老鄉中,最受注意的,應該是兩位剛從中國大陸出來不久的中國大陸記者劉賓雁和曹長青,另外還有紐約當地從事新聞工作的朋友。我因與徐松林會長交情不錯,雖非東北人,也獲邀陪同劉賓雁去謁見張學良。
選擇性聽不見
作為一個記者,當然希望有機會見這個大名鼎鼎的歷史人物,聽聽他對「西安事變」的說法。 因為過去半個世紀來,對「西安事變」與張學良這個人有太多的揣測之詞,當然也有不少謠言與流言,假如在謁見他時聽他親自解說,不就是歷史學家經常掛在口頭上的「口述歷史」?
回鄉怕被中共利用
劉賓雁坐在張學良的左側,徐松林會長一開始就問張學良:「你有沒有回去家鄉看看的念頭?」
張學良說,他非常想念家鄉,而家鄉的人也不止一次出來勸他回去,但是此刻他不會回去,因為牽扯的關係太多不方便。
劉賓雁立即說:「那些來勸你回去的人都是中共派來統戰你的,你千萬不要被他們統戰回去,那就中了中共的詭計。」
張學良回應劉的勸告說:「我不會回去,我對政治沒有興趣,也不想被政治左右,更不想被別人利用。」
劉賓雁說:從前他在中國大陸做記者,的確很希望張學良回去,但現在他改變想法,不希望張學良被中共利用。張學良立即表示,他完全同意劉賓雁的說法。
談到中共統戰,我立即追問張學良:「假如時光倒流,你已知中共統治中國大陸幾十年給中國人帶來深重的浩劫災難,你是不是還會反對蔣老總統的『安內攘外』政策去發動『西安事變』,強迫老蔣與中共合作抗日?」
張學良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我還是不能同意蔣先生當時『安內攘外』政策!」
我再問:「為甚麼?」
「很簡單」,張學良說,那時的中共組織嚴密,紀律井然,軍力強大,豈易瓦解殲滅,我的東北軍兩個精銳師與中共對陣,結果兵敗被殺,中共軍經過兩萬五千里逃亡(中共說「長征」)仍然保持實力,毫無垮亡的跡象,這樣善戰的中共軍,既不能消滅它,就只有跟他合作一同抗日!
我對張的回答反應疾言厲聲說:「你難道不知道抗日戰爭勝利導致中共坐大,打下江山,使中國人被整死逾億,錦繡河山變得一片落後破敗,這種禍患遠遠超過日本鬼子侵略我們中國!」
張學良搖搖頭說:「我不同意把日本鬼子與中共政權比,他們的做法不相同。」
「怎麼不同?」我說,「中共統治大陸幾十年,政治鬥爭不絕,殘民運動不斷,中國人如非死於人禍就是死於天災, 六十年代的大饑荒三年就餓死了四千五百萬人,這種浩劫災難,你難道不知道?」
對弟弟被中共殺害 無動於衷
張學良很注意聽我的話,但卻輕描淡寫地說:「你說的話我都聽過,家鄉來的人也曾經告訴我。」
我告訴張學良:「假如你留在中國大陸不去台灣,很可能在文革浩劫中喪生!」
張學良說:「那不一定!」
我說:「你的弟弟張學思不就是在文革浩劫中被紅衛兵活活打死,這件事你知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你?」
張學良回答說:「我知道這件事,張學思與他的好友呂正操在一起,後來呂正操來美國與我見面,告訴我整件事的經過。當然張學思比較激動暴躁,跟鬥爭他的紅衛兵幹了起來,結果被紅衛兵打死。呂正操比較溫和,所以保住了性命,這只能怪張學思自己不好!」
張學良的談話避免對中共在政治上的批評,他動不動就說他不談政治,對政治沒有興趣,甚至他弟弟慘死也歸罪於紅衛兵,他不指責毛,相反吹捧周恩來,是他最難忘的老朋友,因此周死後,他一直與周的「愛人」鄧穎超保持聯絡,互相通信。
經常以「大丈夫」自詡的張學良,當談到中共政權在大陸種種倒行逆施時,如非沉默無言就是婉轉辯解,被迫問太緊,便立即以「不談政治」回應,既閃爍又忌諱,毫無大丈夫敢言的氣概。
筆者除了向他說到中共在大陸上展開的種種禍國殃民的政治運動,並把自己家人親友的遭遇做佐證,但張學良一律不予置評,也不答腔。
當時我告訴張學良:「根據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統計中共奪權成功統治大陸的1949年起到1957年,死在『鎮反』、『土改』、『三反』、『五反』、『肅反』、『反右』的中國人有五千七百萬人,加上後來的六十年代大饑荒、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有逾億中國人非正常死在中共的苛政下。」
張學良沉思片刻說:「一個行政權建立總要殺一些人的,這沒有甚麼奇怪!」
我說:「在奪權戰爭中有人犧牲那不奇怪,問題是中共已有效統治中國大陸40多年,為甚麼還關起門來殺害自己同胞?別的不說,僅在1989年6月4日發生的天安門廣場屠殺,全世界的人都在電視上看見,不知張先生沒有看電視,知不知道此事?」
張學良回答說,他沒有看電視,只知道有此消息,但詳情不太清楚!於是在座諸人紛紛向他描述六四屠城的經過。張學良認真聽講,但不置一詞。
我有點氣憤地問張學良:做人應有良知,應掌握大是大非的分寸,請張先生告訴我們應該怎麼做人才算正確?
張學良冷靜地說:你只要做好自己份內事就可以,不必理會別人做甚麼事,不惹麻煩就可以。
「那麼中共濫殺中國人,我們也可以視而不見?」我問,「1949年底,廣州淪共,中共立即逮捕了六位香港派駐廣州的記者,經遊街示眾後槍斃。先父也是新聞記者,如果不是即時逃去香港,也可能被殺,因為中共在發出通緝我父親的佈告中,把我父親形容為反共文人。假如1949年我留在大陸應該怎麼做?忍辱挨整還是挺身反抗?」
張學良對我的憤怒追問冷靜以對,他說:「你只要在自己位置上、自己崗位上把份內事做好就夠了,管別人幹甚麼?」
我對張學良的答覆很不滿意,本想再加重語氣追問,坐在我旁邊的東北同鄉會會長徐松林用腳碰我向我是示意,並以其它問題叉開這個話題,而這時陪同張學良住在寓所內的老部屬寧承恩,從後面房間出來,對我怒目而視,似乎怨責我不應該用那種口氣來質問張學良。
對「西安事變」有悔意
張學良雖然避免談「西安事變」卻有問必答地說出他對「西安事變」的悔意,他形容那是他對蔣介石的背叛,自稱「魯莽操切,膽大妄為」。在回答問題中,他澄清了來自中共及其同路人所製造的謠言及讕言。
民國20年(即1931年)發生的「九一八事變」,張學良的東北軍未能全力抗擊,導致東北淪陷,張學良背上「不抵抗將軍」的臭名。但中共所拍的《西安事變》電視劇則說張學良是奉了蔣介石之命不抵抗。從此以後,中共宣傳機器與海外親共史學家則據此醜化蔣介石,並竄改抗日戰史,編造蔣介石不抗日,抗日戰爭是中共打的,日本投降蔣介石則從峨眉山下來摘桃子,獨享抗戰勝利果實。
當大陸記者曹長青以此問張學良時,張學良說:「那是我們東北軍自己選擇不抵抗,與蔣介石無關,我沒有接到蔣介石任何不抵抗的命令,東北軍不抵抗是我沒有認清日本侵略的意圖,目的是避免刺激日本人,不給他們擴大戰爭的藉口。」
中共宣傳機器與海外親共歷史學者,以張學良發動「西安事變」迫蔣聯共抗日的表現加以表揚,形容他是「民族英雄」,然後藉此攻擊蔣幽禁張學良幾十年,誇大張學良對蔣介石之不滿。張學良對此也有相反的說法,他並不感激中共推崇他是「世紀大功臣」,更不同意中共及其同路人對蔣介石的醜化。
張學良說:我不在乎別人說我是「世紀功臣」或是「千古罪人」,當年我要送蔣介石回南京, 蔣不同意,但我堅持到南京,蔣周圍的人要殺我,是蔣一直保護我。
我問張,假如他不去台灣,留在中國大陸,中共會不會把他當作張學思殺掉?會不會活到90歲?張學良不想回答,但見大家望著他等候他答覆,只好硬著頭皮說:「我不知道會有甚麼後果,我想不至於被整死吧!」
張學良顯然不同意中共與同路人對蔣介石的醜化,也不同意他們歪曲蔣與他之間的關係,他對被蔣幽禁幾十年也沒有怨恨。他說:蔣先生與他情同骨肉,一向對他呵護備至,所以蔣介石去世時,他送的輓聯寫著:「關切之意,情同骨肉,政見相爭,宛如仇讎。」
不願被囚40年
張學良說:失去自由40年是他應該接受的懲罰,沒有甚麼好怨,當時他陪蔣去南京,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假如我是蔣介石,我會槍斃張學良!」
說到槍斃,張學良對與他一同發動「西安事變」的楊虎城被殺表示痛惜。他說:「那是我一生最痛苦、難過的回憶。」
張學良說:「我一生最崇拜兩個人,一個是我父親張作霖,一個是蔣介石先生,但他們兩個不同。我父親有雄才無大略,蔣先生有大略無雄才,如果他們攜手合作,中國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張學良自知發動「西安事變」是闖禍,是做錯事,他說,那是東北人魯莽、捅漏子的性格所引起。不過他也同意當年《大公報》王芸生對他發動「西安事變」的評價。王芸生在《大公報》上這樣寫:「明白的人不用辯,糊塗的人辯甚麼?」「換了任何人都會這樣做!」
這大概是張學良闖禍、捅漏子後還堅持認為蔣介石當年的「安內攘外」是不對的理由!
經過三個小時的傾談,張學良的談興正濃,估計說下去「西安事變」的真相可能脫口說出。不料此時門鈴響起,有人進來,此時大家才覺察到疲累,結束談話後起來拍照留念,然後辭別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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