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這首六言詩,出自毛澤東之手,寫於1935年中共剛到陝北時,是贈給彭德懷的。然而,正是這個為毛澤東為共產黨橫刀立馬的彭大將軍,1959年被毛澤東絕情絕義「挑落馬下」,無辜打倒,並於文革末期的1974年悲慘死去。「我不吃毛澤東的飯」這聲怒吼,是他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發出的絕望悲嚎。
廬山 彭德懷噩夢開始之山
北戴河是中共的政治河,廬山是中共的政治山。
毛澤東與彭德懷是湖南老鄉,在長達30年的歲月中,倆人一直是帥與將的關係,合作是主流,但也有重大嫌隙。據史料,毛曾經對彭有過四次較深的誤會,而廬山會議是二人矛盾的大爆發。
1958年,毛澤東心血來潮,發動了急躁冒進的大躍進運動,給國計民生帶來嚴重問題。廬山會議之前,1959年7月13日,彭德懷給毛澤東寫了一封洋洋萬言的長信,總結了大躍進的成績,實事求是指出了存在的問題,分析了產生問題的根源,以及如何總結經驗教訓等。不料這樣一封信件卻為彭德懷招來滅頂之災。
7月16日會議剛開始,彭德懷大吃一驚,他看到自己的信被印成文件,毛澤東在信的首頁還加上了一行醒目的大字標題——《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書》,並加了批語:「印發各同志參考。」彭德懷當時腦袋「嗡」一下:「我寫給主席個人的信,怎麼成了『意見書』?怎麼還要專門討論呢?」一種不祥之感向他襲來。因為1957年反右派運動剛剛過去,如果說錯了話,不知要被扣上一頂多大的帽子呢!鑑於此,在西北小組的會議上,彭德懷要求收回這封私人信件。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在7月27日的會議上,毛澤東情緒顯出少有的激動,打著有力的手勢,對彭德懷高聲嚷道:「我曉得你彭德懷從延安整風以來就不服氣,憋了那麼久,這次就發到廬山上來了。好傢伙,簡直要把漢陽峰推下去!你我共事30年,你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有意見為甚麼不在鄭州會議上提出來?不在成都會議上提出來?廬山會議快結束了,怕是沒有了機會,是不是?所以,就下了戰書。你罵了20天,指名道姓,喋喋不休,還要怎麼樣了?」
彭德懷本來就是急性子,聽毛澤東這一說,不由「霍」地站了起來,扯開嗓門跟毛澤東對吼道:「在延安,你操了我40天娘,我操你20天的娘還不行?」
「哦,你要操娘?」毛澤東的聲音反而被一種內在的控制力壓了下來,他眼睛盯著彭德懷,把手裏的大半截香煙用力戳滅在煙灰缸裏,將嘴唇抿得很緊……
廬山會議後來的走向是,會議延長,鬥爭升級,許多歷史舊賬被翻出,彭德懷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的首領,免去國防部長職務。
人不平則鳴。1962年6月,彭德懷給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寫信,反駁廬山會議強加給他的不實之詞,結果再次受到批判和審查。
1965年9月,中共中央西南局「三線」建設需要一員幹將,此時,毛澤東忽然又想起了彭德懷,親自約彭談話,派他前往四川擔任「三線」建設委員會第三副主任。長期受冤忍辱的彭德懷,似乎看到了前途的亮光,放下了元帥架子,入川當了一個「第三副主任」。正在他全身心投入大幹一場的時候,1966年不期而至的文革浩劫開始了,在劫難逃的彭德懷旋即被捲入風暴眼。
從1966年到1973年的七年間,七十高齡的彭德懷被紅衛兵和造反派開批鬥會暴力毆打超過一百場,多次被打的骨折和休克……
1967年8月26日,北京衛戍區批鬥彭德懷大會現場,一名將軍跳上台來,喝問彭德懷:「你認識我嗎?我是差點被你槍斃的人。」說著,這名將軍就朝彭德懷左右開弓打了兩個耳光,還不解氣,接著又踢了一腳。彭德懷想起了當年北韓戰場上的情景,他怒吼道:「我認得你,你在北韓戰場上是個怕死鬼,我是差點沒有槍斃你,我當時應該槍斃了你!」
這名將軍名叫李鍾奇,時任北京衛戍區副司令,李比彭軍銜低四級。
病房勝過監獄
1973年春,時年75歲的彭德懷經過廬山會議後十多年的磨難,特別是「文革」死去活來的折騰,患了直腸癌,由政法幹校關押地轉到解放軍三○一醫院。
這那裏是甚麼醫院哪!彭德懷的處境比監獄還監獄:一間十餘平方米陰冷潮濕的病房,門窗緊閉著,玻璃被紙糊住。他的活動被嚴格限制,不准寫字,不准聽廣播。除了幾本《毛選》和幾張過時的舊報紙,就是死一般的寂靜。靠近床尾佇立著一位面無表情緊盯著他的軍人,一個班的戰士一天24小時三班制看守他。
彭德懷欲哭無淚,大發抱怨:「住在這裏比月婆子還難受!」
因為彭德懷在政法幹校時的代號為「5號」,來醫院住的是14病室,故被中央專案組定為「145號」病人。對於這個代號,彭德懷感到很受傷,他對醫生大聲說:「我不叫這個『145號』,我是廬山上那個彭德懷!」
雪上加霜 再添重病
負責彭德懷治療的楊漢勤醫生,對第一次走進「145號」病人病房的印象深刻:「彭德懷半坐半臥在病床上,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破舊的黑棉襖、黑棉褲。」「他那稀疏枯白的短髮,那倔強的消瘦的鐵青的方形臉龐,那深沉有力且蘊含著幾分憂鬱的眼睛,那寬厚的總是緊閉著的微微向下彎曲的嘴唇,那高高突起的喉結,呆滯而憂鬱的神情,似已病入膏肓。」
楊漢勤醫生回憶彭德懷當時的病情說:1973年4月12日,彭德懷是被監護人員攙扶著走進南樓14病室的。入院後,初診為直腸癌。4月26日,醫院為彭德懷做直腸癌手術,術中發現癌症已轉移,隨即切除腫瘤,並在左下腹造人工肛門。
彭德懷手術1年零5個月後,癌症已擴散到肩部、肺部及腦部,身體每況愈下,受盡病痛折磨,身體已經十分虛弱,但他仍每天數次到衛生間裏,自行清洗大便,為假肛換熬料。醫生、護士要幫忙,他揮手拒絕,說:「太臭,你們走開!」
禍不單行。1974年夏,彭德懷身體左側又患上了偏癱,連坐都坐不起來了,癌細胞擴散引發全身劇痛。即使如此,他也得不到有力的治療,有時甚至連止疼針也不給打。
快憋炸了 自說自話
在這個特殊的監獄裏,除了彭德懷的醫生偶爾詢問病情,幾乎沒有人敢跟他說話。他實在憋的不行,時常一個人車軲轆自說自話。
「最大的罪名是把我定為反革命集團的總頭目,根據是甚麼呢?就是在廬山,我以私人名義給主席寫了一封信。還有就是在上廬山之前,我出訪了東歐一些國家,因此說我『裏通外國』,搞甚麼『軍事俱樂部』,這完全是強加於我,我絕不承認,因為本來就是子虛烏有嘛!」
「說假話,搞浮誇吃香;說實話,講真話有罪。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彭德懷有錯,可也有功,功一面,錯一面,總可以吧?但不能說我革命一面,反革命一面,那樣說,我不服!」
「放我出去!我不住院了!我要見毛澤東!」
「如果我的罪大於功,就乾脆把我處決了,或讓我解甲歸田,回家當農民吧!這裏我實在待不下去了!」
「我在廬山會議上沒有錯,我錯在哪裏呀?我寫信給主席,符合原則,我是根據國內情況和即將召開的廬山會議的內容而寫的,是給主席作參考的,為甚麼竟說成意見書呢?說我懷有甚麼陰謀,有計劃、有組織、有綱領、有目的……都不對。但我是有準備的,準備甚麼呢?準備開除黨籍,準備和老婆離婚,準備殺頭!」
他顯然力不從心,知道命運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上。因而時常怒火中燒,他不停地和看守大聲爭吵:「我要憋死了!我不在這裏坐以待斃!快放我出去吧!」
有一次,他暴跳如雷,對著看守吼叫:「我要見毛主席,不然你們也把我開除出黨吧!拉出去槍決好了!好讓全世界人民去評說我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可戰士只能衝他搖頭苦笑。
儘管醫護人員對彭德懷有惻隱之心,但懾於「紀律」,也沒有人敢搭腔。
時而發呆 時而暴躁
有時,彭德懷會突然變得很沮喪,呆呆地望著窗口發愣;有時,他會痛苦地閉上眼睛,或許是沉浸在回憶裏;有時會獨自流下淚水,嘴裏不停地念叨著甚麼。
他陷入了極度的激憤和悲傷之中,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一個人默默地凝視著天花板,默默地承受著……
他如壘在胸,如鯁在喉,但很多時候卻又欲哭無淚,欲喊無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的喉嚨哽咽著,太陽穴青筋暴跳,兩道濁淚流過微顯浮腫的臉頰,兩手不能自抑地簌簌顫抖。他渴望向人傾訴衷腸,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穿著破舊的黑薄棉衣,腳蹬棉布鞋,連襪子也未穿,腳趾從鞋前沿的破洞裏露出來;他面色鐵青,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雙手插在袖筒裏,渾身瑟瑟顫抖,目光長時間也不轉一下。
彭德懷體內的癌腫已侵犯到全身多個部位,肩膀腫得厲害,痛得不能動彈。他那寬闊微駝的脊背,彷彿又駝了許多。他已疲憊不堪,比平時更顯得蒼老了。醫院擬給他進行「放射」治療,這時他已心力交瘁,筋疲力盡,情緒低落。
死神在向他步步逼近。他的情緒變得更加難以自控。時而消沉煩躁,時而呆呆地凝視思索,時而扼腕長嘆暗自垂淚,時而突然破口大罵。當醫生詢問病情時,他常常答非所問;看守干涉他時,他也根本不加理會。
有一次醫生關切地問他:「你要堅持放療。肩膀和腰部的疼痛減輕些了吧?」他借題發揮說:「我頂得住。肩是壓不垮的,腰桿子是直的。為甚麼遲遲不給我定案?我彭德懷有甚麼罪?我這樣死,死不瞑目!」
刀山油鍋 生不如死
彭德懷因癌症大範圍擴散痛苦不堪,在床上拚命掙扎。他用牙咬破被子、床單,然後扔在地上。護士給他輸液,他把針拔掉。大喊:「我不用毛澤東的藥!」給他餵食物,他打落在地,喊著:「我不吃毛澤東的飯!」
他終因多器官衰竭進入半昏迷狀態。11月4日,醫院給他做氣管切開術,以維持最後的生命。此後,他完全不能說話了。他那瘀腫的佈滿著血絲的眼睛,從早到晚總是睜著,渾濁的眸子裏彷彿有一團火在燃燒。時常能聽到咕嚕的聲音,彷彿是從他胸腔裏發出的撕裂聲,從氣管套筒裏傳出來。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當醫護人員給他吸了痰,他又突然用那枯瘦如柴的右手在空中比劃著甚麼,張著嘴「啊、啊」想要叫喊。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人間!他有滿肚子冤屈要對人訴說……!
1974年11月29日15時35分,這顆跳動了76年的頑強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火化申請單上,死者姓名一欄填的是「王川」。
結語
目前流出的中共高官所有的冤死案中,彭德懷可能是被折磨時間最長、死的最悲慘的一位。本文著重截取的是他被冤死的最後兩個月的部份場景。劉少奇被整死在開封監獄的細節鮮有曝光,但從死後的照片來看,估計死得也相當慘烈。
彭德懷、彭得華、彭石穿、「5號」、「145號」、「王川」,這六個詞組排列在一起,其實都是一個人:彭德懷原名得華,號石穿,在政法幹校關押代號是「5號」,在301醫院代號是「145號」,死後火化時被化名叫「王川」。
嗚呼!為中共為毛澤東橫刀立馬打天下的元帥,死後居然被放棄真名,必須改姓更名才能火化。張驢兒再壞,怎比中共黑政更壞?竇娥再冤,哪有彭德懷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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