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傅毅《舞賦》
《舞賦》先是以楚襄王與宋玉的對話鋪陳:襄王想請宋玉以先王的奇遇作賦,同時設宴款待群臣,再問宋玉的意見,宋玉回答:以觀舞最佳。
原文這樣寫道:
玉曰:「臣聞歌以詠言,舞以盡意,是以論其詩不如聽其聲,聽其聲不如察其形。」
在儒家傳統的觀點上,詩、歌、舞三者都是表達內心的情感,程度上不同,卻又彼此互相依存互補。先秦的《詩經》、《楚辭》等文學作品幾乎都可傳唱。在春秋時期著名的故事「季札觀周樂」,見《左傳》,就同時描繪了詩、歌、舞三者皆備的演出,故事中季札展現高度的鑑賞力,也從樂舞中了解一個國家的政治得失、民心向背。然而春秋戰國之際禮崩樂壞日深,上古先王聖樂逐漸失傳,樂舞被當作享樂的工具,齊國人贈女樂給魯國,讓魯公三日不朝,孔子因而離去,也說明了儒家反對淫亂的鄭衛之音。
所以當宋玉要以樂舞作為節目時,楚王遲疑了,因為當時世俗流行的歌舞不能登上大雅之堂,更何況是王者的宴席,然而宋玉卻提出了不同看法:
小大殊用,鄭雅異宜。
弛張之度,聖哲所施。
宋玉認為雅樂俗樂各有其特點,應適其所用,不可一概否定俗樂娛樂、休閒的功能。楚王贊同了他的意見,就讓宋玉改以此題材作賦,故事就此展開,故事進入了第一段。
◎第一段:開場
在皎潔的靜夜裏,月亮灑下明亮的光芒。輝煌的燈火飄然而起,眾人開懷奔放,一改平時的拘謹,為接下來的樂舞作了一個完美的鋪陳。
這時歌舞女子登場了,她們列著隊,緩緩移步前來,她們衣著華麗,意態和悅,眉目傳情,身穿細羅衣裳。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有這段記載: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錫,揄紵縞,雜纖羅,……繆繞玉綏;縹乎忽忽,若神仙之彷彿。
纖羅是一種細薄透氣的絲織品,為當時戰國至漢初的女子喜愛的穿著,絲柔軟、輕盈,遇風則飄舞舒展,無風時則如流水般自然、清新。在動作的變換中就足以構成無聲的樂曲,動人的美麗詩篇,凸顯舞師的形體及樂舞主題的意象之美。
◎第二段:聲樂
舞師首先展現的是聲樂的功夫:
歌曰:「攄予意以弘觀兮,繹精靈之所束。弛緊急之弦張兮,慢末事之骩曲。舒恢炱之廣度兮,闊細體之苛縟。嘉《關雎》之不淫兮,哀《蟋蟀》之侷促。啟泰真之否隔兮,超遺物而度俗……」
在歌詞中她要大家儘量放開束縛、觀念,同時又要避免沉靡於世俗之淫聲,先用心體會舞師的表演。
「骩曲」同委屈,有曲意逢迎之意。隱喻著請觀眾們姑且順從楚王之意,觀賞舞蹈。這宴席是楚王所設,在場的賓客們幾乎都是當時的文武重臣。在貴族中鄙棄俗樂之風盛行,若觀眾認為表演的只是一般俗世歌舞女子,有所成見,就無法用心體會其樂舞意涵。之後舞師在歌詞中讚美述說著詩經《關雎》、《蟋蟀》篇章。
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又極力的推崇《詩經‧關雎》,說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可見《詩經‧關雎》篇章符合了儒家的中庸之道,這隱喻了舞師的表演絕非世俗之樂可及。
◎第三段:獨舞
舞師的神態安詳,配合著樂工演奏的《激徵》、《清角》雅樂。「揚、騁、贊、奏」四字代表著舞師跳的舞對樂工演奏的雅樂起了激發的作用。接著舞師隨著鼓聲起舞,她的意念遊思長想,動作細膩,姿態變化萬千,一會兒雍容,一會兒惆悵,言語難以形容其像。
到這裏舞蹈進入新的階段:
其少進也,若翔若行,若竦若傾,兀動赴度,指顧應聲,羅衣從風,長袖交橫……
舞師看起來好似飛翔,又好似行走,又是直立不動,又是傾身側動,這一切看似漫不經心的動作卻是如此合於樂律的節奏法度。輕柔的舞衣隨著風翩翩而飛,美妙精彩萬分難以言喻,觀眾在感歎時,也道出了舞師精湛的舞技是來自於內心純淨的修為。
在山峨峨,在水湯湯,
與志遷化,容不虛生。
明詩表指,喟息激昂。
舞師進一步將觀眾帶到自己的意念之中,運用俞伯牙與鍾子期的知音典故,表現了舞師與觀眾之間進入了心意互通的知音關係。高超的演出,必定要有懂得欣賞的一流觀眾,才堪稱完美。
舞師舞姿的一動一靜都有其深刻意涵,舞蹈中也表現了詩的意涵,呼應了之前的聲樂《關雎》、《蟋蟀》篇章。
氣若浮雲,志若秋霜。
觀者增嘆,諸工莫當。
這時舞師體現的美已不限於舞蹈技巧的純熟,也展現了其濃厚的文化底蘊。作者再次提及舞師的志氣、純淨之心。在這時舞師的身份似乎已超越了一般歌舞藝人的層次,而是一位藝術家,一位仁人君子,諸樂工們皆感嘆自身之不及,相見恨晚。
◎第四段:群舞
接著是為群舞的描寫,作者對舞師靈活的舞步,美不勝收的姿態作了細緻的描述:
於是合場遞進,按次而俟。
埒材角妙,夸容乃理。
先將舞隊的入場,舞師的容貌做了描寫,這時她們似乎是有著彼此競爭的狀態,為群舞的高潮做了鋪陳。
軼態橫出,瑰姿譎起。眄盤鼓則騰清眸,吐哇咬則發皓齒。摘齊行列,經營切儗。彷佛神動,迴翔竦峙。擊不致爽,蹈不頓趾……
轉換群舞時,舞師的明眸皓齒與美妙的舞姿相應,展現了一種優異高潔的美感,舞師口唱著歌曲,隨著急速的音樂整齊劃一地列隊跳舞,不單是個人獨自的動作,還要顧及整體的一致性,還要配合著聲樂,舞姿忽而迴翔,忽而高聳,卻聽不到頓足的聲音,如仙女在跳舞,已入化境。
其中《盤鼓》唐代文人李善注曰:
盤鼓之舞,載籍無文,以諸賦言之,似舞人更遞蹈之而為舞節。
《盤鼓舞》是漢代舞蹈中較為重要的形式―「鼓舞」類舞蹈。舞師在七個盤鼓上,以不同的節奏,時而仰面折腰雙腳踏鼓,時而騰空躍起,然後又跪倒在地,以足趾巧妙踏止盤鼓,身體作跌倒姿態摩擊鼓面。敏捷的踏鼓動作,如飛行似的輕盈舞步,若俯若仰、時來時往的姿態和地位調度,與音樂緊密結合在一起,表現了深邃的意境。
及至回身還入,迫於急節,……袖如素蜺。
舞曲已接近尾聲,整個節目即將進入收尾階段,但是舞師卻絲毫不疲倦、不懈怠,隨著音樂更加急促,舞師作出更多高難度動作。作者對於舞姿的描寫用娥飛、鳥群、雲彩、游龍……以人世間所能見識的最接近事物作描述,在文字中能看出傅毅對舞師超群表現的讚歎。
春秋戰國時期的雄主燕昭王醉心於道家修煉,玄天之女見其精進之志,遂託形作旋娟、提嫫二人,出神入化的舞姿給了燕昭王莫大的激勵,昭王最後得道而去。燕昭王與楚襄王處於同一歷史時期,在楚襄王宴席上演出的舞師是否也是玄天之女的化身?
樂曲終了時,舞師徐徐斂容謝幕,微笑著退場,回到佇列裏,為這精采的演出作了完美的結尾。在這一段中,作者從進場開始,到舞姿的高潮,到收尾,除了繼續的表現出舞師精湛的舞姿外,也描繪了舞蹈中難能可貴的劃一性,最後一句「觀者稱麗,莫不怡悅」與上一段「觀者增歎,諸工莫當」更是前後呼應,烘托了舞蹈精美絕倫,叫好叫座。
◎第五段:曲終人散
曲終人散,賓客各自離去的場面也相當生動。文武百官毫不眷戀地奔馳離去。文中重點描繪了車馬競技奔馳而去的精彩畫面,讓整篇文章自始至終都保持情節的完整與生動。觀眾在觀賞樂舞後迅速離去,沒有絲毫的眷戀。他們是否從舞中體會了人生追求之道?或僅是當作是人生中一點小插曲?
文中最後描寫了都城內人去樓空的場景:一切歸於平靜,這一切似乎回應了最早宋玉對楚王的問答:《禮》設三爵之制,《頌》有醉歸之歌。
「禮、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常被並稱。「禮」是對人情感的一種約束;樂以及相應的詩、歌、舞都對情感的抒發。如果人無法抒發情感則必定生病,但放縱情感人就會走向墮落。「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就接近了儒家的「中庸之道」,既抒發了感情,又不會令人狂亂。作者儒家禮樂的思想在這篇作品中表露無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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