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重新尋思:事到如今,為甚麼偏偏是東北方言?
自己滿二十四歲時離開家鄉,前前後後過了五十年,一直以來,都用標準語思考、與人對話。如今,心中卻充斥著完全以東北方言所說的詞語——不,應該說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用東北方言思考。
晚餐的配菜要煮啥?阮到底是甚麼人?
從日常瑣事到抽象概念,全都是東北方言,真的嚇死人。事實上,講正經的,有人在阮心內跟阮說話,而且是用東北方言;還不只一個兩個,是一大堆人。
現在阮的思緒,是由一大堆人的對話組成的。這樣能稱為阮的思考嗎?
沒錯,在阮心內講話的是阮,聽的人也是阮,但阮只不過像是一層皮而已。在阮這層皮裏面的那些人到底是誰?
阮忍不住問了:你到底是誰?
你怎麼會住在阮心肝底?
啊,對了。莫非是小腸的絨毛?
對,阮的心肝內都是絨毛。平時軟軟地搖來搖去,只有跟阮講話時會膨脹,講一些五四三的。雖然讓阮覺得很頭痛,但意外地並不感到厭煩。不要緊,阮的心肝給阮自己搶去也都不要緊。
桃子望著遠方,咯咯笑了起來,然後一回頭,又聽見了沙沙聲——她覺得自己聽見了沙聲。緊接著,剛才所有的想法全忘得一乾二淨。桃子的思緒就是不持久。
她就像走沒幾步便換方向的雞,一下子就改換話題,毫不留戀,不斷更迭;現在她甚至想著自己跟老鼠間的某種友好關係。
當時可不是這樣啊!
但桃子心中的某個聲音卻吐槽著:
「『當時』是甚麼時候?『當時』何其多啊!」
事實上,打從以前開始,桃子只要看到老鼠、蟑螂之類不討喜的生物,就會尖聲呼救,音量大到連丈夫都會被她嚇到。接著,她會躲在良人背後,陶醉地欣賞這齣英雄救美的戲碼,並害怕地從指縫間窺看敵人的真面目。
男人有時心血來潮,故意將那生物亮在妻子面前,嚇得她拔腿就跑。男人見狀,更是興奮地追上去說:「妳看!妳看!」還一邊將那生物搖來晃去的,活像個鐘擺,妻子則嬌嗔著:「死相!」「討厭!」
嗯,桃子也年輕過啊!
時至今日,丈夫已駕鶴西歸,再怎麼尖叫都是枉然。桃子只好擦乾眼淚,捲起報紙應戰;如果連捲報紙都來不及,便抓起拖鞋用力打下去。打中了,便快哉大喊,然後驚覺原來自己也有獸性,並為這份快意感到欣喜。
現在又如何呢?
最近沒了那股動力,而且不全是老鼠製造的噪音害的。
「阮的心肝到底發生甚麼事情?」
有個聲音又轉移話題,而且是怎樣,為啥現在要講東北方言?
「對阮來講,東北方言到底是甚麼?」
另一個聲音問道。
此時,有根絨毛宛如沉穩的老婦人靜靜地、曉以大義般地說:
「所謂的東北方言……」
它頓了頓,接著又流利地一口氣說完。
「所謂的東北方言,就是最古早那層的阮。或許,它就像根吸管,把最古早的阮從底層吸上來。」
人的心肝沒這麼簡單。人心是由好幾層組成的。呱呱墜地時,用嬰兒的角度所看見的原我層;為了生存,所選擇的各種自我層;大人教導(還是該說灌輸)的那些常識(這樣好、這樣不好);假裝是自己選擇,但其實是被迫選擇的人情世故;它們厚重地層層堆疊。
換句話說,阮的心肝也有板塊,就和地球板塊一樣。阮深深覺得,任何事情都不是獨一無二的,一定有類似的仿製品存在;阮跟地球亦是一種雄偉的相似形。
阮心內的東北方言板塊,就是最古老的底層;換句話說,就像無法觸及的秘境裏所漂浮的原始抽象景致。
那裏真的深到無法觸及嗎?倒也不會,只要聲聲呼喚「阮」,漂浮的抽象景致就會凝聚成語言,無法觸及的秘境之心就會甦醒;反之,一旦呼喚「我」,就會叫出外表看起來體面而光鮮亮麗的阮。
在這方面,主詞掌控著動詞;換了主詞,動詞也會隨之變動,揭露想法。講來也是令人驚慌,只要東北方言存在,阮就會原形畢露。
「甘不是安捏(難道不是這樣嗎)?」◇(待續)
——節錄自《我啊,走自己的路》/ 圓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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