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鑑於時局動盪,父親將所有隨身證件(包括證明我們母子三人身份的國防部所頒之眷屬證)交給我母親,連那只「天梭自動軍錶」也脫下交給她保管。

父親是職業軍人,當然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一場生離死別。但他當初之所以會投筆從戎,是因為在集美師範學院就讀時,偷讀了一本手抄的三民主義(軍閥割據福建時,三民主義是禁書,不准印也不准讀),成為中山先生的忠實信徒。

父親那「熱血澎湃」直奔黃埔島的豪情,終身沒有絲毫改變,也不是我們這群在台灣安定環境下長大的「第二、三代外省人」能夠輕易理解的。

事實上,在中華歷史上的那個「大時代」,像我父親那樣為著一個崇高理念而奮不顧身的知識份子,社會上比比皆是。黃埔島上的學生,泰半是一腔熱血的知青。

就隨便舉個例子罷!那位令日寇聞風喪膽的張靈甫將軍(黃埔四期),是在就讀北京大學期間投筆從戎的。黃埔軍校的校歌,起始就是「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即要求學生們為「革命」而獻身!

還有那抗戰時期的「十萬青年十萬軍」,全是為抵禦外侮而從軍的知青。他們的風骨與情操,與黃花崗的七十二烈士(但據事後統計,三二九當天至少有八十五位烈士殉難),是一脈相承的。

父親粵西歷險記

且說父親安排好軍部眷屬的交通工具後,立即帶領兩名衛士動身去粵西與七十軍會合。三人皆換上便服,除地圖與指南針之外,沒有攜帶任何軍用品。估計:若是日夜兼程,趕至與唐軍長約定的會合地點, 應該只有兩、三天的腳程而已。所以父親口袋裏的錢財非常有限,只是幾個銀角子與幾張縫在衣服內的港紙(當時香港紙幣在廣東是流通的)。

不過父親「未雨綢繆」地還在帆布靴子內部,用刀子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口,塞進了一只被板直了的小金戒指。別小看了這只藏在靴子裏的金戒指,父親後來就是靠著它逃離「淪陷區」的。

父親在趕路途中,見到不少過客,觀察他們的面容、裝束與行囊,應以難民居多,顯然離戰場已不遠。走到第三天正午,迎面來了十幾個農民裝束的男人。

這麼多人走在一起,在路上是十分惹眼的。父親最先想到:他們極可能是一群散兵游勇。正待向他們打聽部隊的行動,其中一位較年長者盯著我父親看了幾眼,突然走上前拉住我父親,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到路邊去談。

父親這才看清楚,原來他是第四編練兵團三十二師屬下的一位高姓團長。

他告訴我父親:「這十幾個人是我以每人兩塊銀元徵來的兵,本來也要到X鎮去歸建,但是在目的地不見軍部蹤影,附近民眾也沒有見到國軍部隊通過。軍長可能接獲新指令,已轉移陣地,臨時無法通知我們。」

寫到這兒,我該解釋一下甚麼是國軍的「編練兵團」。

所謂「編練兵團」就是員額不足的部隊,其主要任務是徵新兵與練新兵,兵員足額後,「編練兵團」才會成為正式的「兵團」。「編練兵團」當然也有其戰鬥力,只是比正規的「兵團」要薄弱很多,舉例來說,七十軍下轄三個師,但是實際戰鬥兵員可能還不到一萬人,僅有一個師的編制人員而已。

軍部既已失去蹤影,我父親乃拿出地圖,與高團長就地研判軍部之去向。他倆的結論是「該往南走」,因為國軍大部隊應該都已向海南島方向匯集。

於是這夥人就沿著一條河畔的大路轉向,往南方行進。當天傍晚時分,眼尖的父親發現前方不到半公里外,穿共軍制服的人設有關卡。

講到父親的「眼尖」,那還真不是「蓋」你的:他還在黃埔島上受訓時,筧橋航校來校召考第一期學生,大概有十幾個學生考試及格(包括體檢與眼力測試),我父親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他最後被同是騎兵連隊的好友們說服,沒有轉去航校。(父親日後回憶,那十幾位同學除徐煥昇將軍之外,抗戰期間全數為國捐軀,徐將軍大難不死,日後在台灣還擔任過空軍總司令。)

喔!又扯遠啦!趕快回到正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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