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過一次，相當痛，站不起來就蹲下去了，不好哭、又不好叫，因為是男孩子」。湖南衡陽水口山鎮胡先生告訴本報記者，在冶煉廠的工人體內血鉛含量都嚴重超標，每次排鉛時身體很虛弱，出很多冷汗、像大病初癒。
「但要排乾淨是不可能的，是稍微降低一點（血鉛含量），休息2天一上班就又上來了。冶煉部門我待過，以前（血鉛含量）有到600（微克/升）。由於血鉛太高，曾一下子站不起來，肚子疼得跟生小孩一樣。廠裏上班的職工經常有，是很多、很普遍的現象。」胡先生說。
按照國際上對於血鉛的劃分標準，等於或大於100（微克/升）就被視為血鉛中毒，就會引起肌體神經、血液、消化等系統的異常表現。
冶煉廠工作是拿錢換命
由於小鎮上沒有太多工作機會，上幾代留下來的思想：這是「鐵飯碗」。胡先生在當地土生土長，一家三代人都在「水口山礦物局有色金屬責任有限公司」打工；但現在他已離職。
「這工作是拿錢換命，工資太低了」。胡先生表示：「幾代人在廠裏做事。我15年工齡，工資加獎金（月薪）只有1,200到1,500左右。又沒錢又沒身體（健康），乾脆把鐵飯碗扔了。就是金飯碗我也得扔了。」
水口山鎮被稱為「世界鉛都」。資料顯示，水口山礦務局隸屬中共國家有色金屬工業局，公司前身水口山礦務局，建於1896年，距今超過120年。是當地集有色金屬採礦、選礦、冶煉、加工、貿易於一體的大型國企。倒了2個廠，目前剩6個廠，約1萬2,000名工人。
領導與職工只含鉛量不同
胡先生說，這裏不論領導還是職工血鉛含量都超標，只是血鉛含量多或少。工廠每年都會安排排鉛。這排鉛的小錢廠裏會付，但工人身體出問題得了大病，「廠裏不會管你的。」
有些組員治病需要借錢時，會被像踢皮球似的踢，最後不了了之。「真要出錢的時候，領導就拍拍屁股向後轉。這種現實在這裏很普遍。我感覺心寒。」胡先生表示。
當地很多人是一家幾代人在廠裏謀生。胡先生的爺爺62歲去世。早年做放炮開井、開礦工人，吸入過多粉塵引起肺結核，當地稱為「打風症」！
「其實他在病床上躺了差不多20多年，40多歲就躺在床上，奶奶照顧他。父親65歲，已經退休了，他是做維修，接觸面（冶煉）少，但都存在鉛中毒問題。這個鉛影響免疫能力，身體比較弱，我記憶力減退。」
嬰兒3個月大就鉛中毒
胡先生還表示，只要在當地出生就會血鉛超標。鄰居一女子生的孩子3個月大時就檢查出鉛中毒。「應該是（血鉛含量）200多（微克），當時她（女子）媽媽跟我們聊天聊到這個事。她家（女子夫家）只是離廠近一點而已。」
「（鉛中毒）影響整個發育。所以我們小孩一生病（大人）就心驚膽顫，經常輸液。我現在的工作經常到處跑也知道，感覺我們這一塊比任何一個城市的癌症爆發率都高，有點嚇人。免疫力下降，其它的病就來了，所以我想出去。」胡先生說。
9月初，幾名網友在網上發帖說：「真的，在松柏（現在的水口山鎮）長大的普遍鉛超標；住在松柏的小孩，個個鉛超標。」另一網友發帖說：「在廠裏上班的人，血鉛400那都不是事，600那只能說超標，超800輕微中毒。話說我在廠裏上班時，就沒低於600過。」
另一居民袁先生向本報表示：「唉！這邊基本上全都這麼嚴重。」
水口山人活80歲是夢想
胡先生再次表示，當地早早離世的人很多。「我身邊或這裏過世的基本都是癌症，40多、50多歲得癌症走的人也不少。我同事走了兩個，50多歲。」
當地，男性60歲退休、女性55歲。退休後發給的養老保險金，基本上拿不了幾年。「退休就死了，差不多都這樣。因為退休時基本上身體都沒了（很不好），過一、二年就沒（死）了，活不到70歲！啊，很難。80歲是夢想吧！」胡先生說。
「這是很悲慘的現象。」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化學系教授吳家誠對本報說，他認為，應該有一些關心該地區的團體，想辦法切入去了解真正的狀況。
「對於那邊的水或者是稻米，他們吃的東西，空氣，都應該有人去查一查，應該是跟當地的產業或者是工廠有相當大的直接關係。」
專家：鉛中毒直接影響智力、神經系統
吳家誠表示，全世界現在認為鉛中毒現象主要是影響人的血管以及腎臟。情況嚴重時它有累積性，會累積在骨骼裏，造成骨骼的問題；最重要的是，鉛會直接影響腦部的智力跟神經系統。
「所以有疼痛、失憶或記憶力減退、智商變差。腹痛現象是鉛的含量比較高。一旦排不出去時，當然會影響到我們身體的排泄系統。最容易結石的地方，其實在腎臟，腎跟膽結石。要排出來，通常會有更大的困難。」
甚麼樣的血鉛濃度會造成這樣的影響呢？吳家誠說：「現在在較先進的國家，一般正常大人，每人每天每公斤的體重，大概會進來0.5微克的鉛；污染比較嚴重的地方，這個數值可能就會超標」。那麼，體重80公斤的人含鉛40微克就是超標了呀！
胡先生最後講個「笑話」挺嚇人的。他說，有一年一組10個同事去「排鉛」，做體檢照B超時，他排最後一個。「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是腎結石、第四個是膽結石，前面9個人都有結石。」
「檢查結果我沒有結石，可是說實在的我心裏都有個結石了。從這可以看出鉛的影響！你隨便抽查哪有一個城市10個人有9個人結石的？這麼高的比例！嚇人哪！」這事令胡先生印象深刻。
調查顯示，中國受重金屬污染的耕地面積已達2,000萬公頃，佔全國耕地面積的六分之一。（Getty Images）
資料顯示，湖南水口山是有色金屬集團公司為龍頭的特色產業聚集區，區內現有有色金屬冶煉、化工規模企業28家。另有資料顯示，估計今年增加至32家。
但在過去的報道中，湖南數個城市，如郴州、武岡、衡東等地均爆發數起血鉛超標事件，估計各地有數百至數千名兒童血鉛超標。而媒體對水口山鎮血鉛超標的報道幾乎沒有。
相較於其它城市對環境污染的整治來說，水口山鎮的情況相當令人擔憂。
2018年6月20日，發表原創：黑虎哥「江山浪子」在衡陽水口山環境調查紀實中說，2015年初，在曙光成立後的第二個年會上，當時來自水口山的專家專題介紹了水口山的治理情況。給人的感覺是治理的成效顯著。
但去年12月底，前往水口山的環境調查紀實中，當地馬公塘水庫區域沒有進行過任何治理。「渣土任意堆砌於山頭；未經治理的尾礦，依然給當地造成嚴重的污染。當地蔬菜很難存活；孩子都血鉛超標。」龍王山、家嶺排土場、大園嶺礦區的情況均相似。
調查報道中還說，今年5月份的回訪中，對礦區地表徑流進行採樣。發現鉛、鎘、砷三項重金屬指標普遍超標，其中鉛含量超標達上百倍。「這些含重金屬污水均未經任何處理流向下游，影響下游居民生活用水、灌溉用水安全；其最終匯入不遠處的湘江。」
報道中搭配了數張現況的圖片與9分鐘的空拍或實地影片，畫面令人怵目驚心。
胡先生家的故事是水口山鎮一個典型的寫照。30多歲更該是在廠裏拼博的時候，他選擇離開。「我打定主意小孩成年時要送出去，不願讓他在這裏成家立業。」胡先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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