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安吃了頓速食後,我繼續往前開,進入川藏公路。汽車在高山大嶺之間穿行,煙霧迷濛,雨水嘩嘩流淌。

天,黑下來。

阿塔再也不佯裝無所謂了,擔憂地問:

「你要把我帶哪兒去?」

我說:「今晚住康定。」

阿塔驚聲道:「搞甚麼名堂喲,你?」

我笑話她:「妳也太缺乏想像力了,接連開三天車,妳說, 我們能夠到哪裏?」

阿塔這下醒悟過來:「你的意思是,去我家!」

我高興地說:「對呀,我要見你的阿爸阿媽。」

阿塔像垮掉似的癱在座位上,嘴裏嘟囔著:「太快了,太快了。」

倏地又直起身說:「我還沒同意呢!」

我笑著說:「還有更快的,妳不同意也得同意。」

我刹住車,剛好停在濤聲隆隆的大渡河邊。我擰亮車內燈光,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首飾盒,打開後遞給阿塔。裏面是一枚晶瑩璀璨的鑽戒,我在北京機場上飛機前匆忙買的。

肯定遠遠超出阿塔的意料,她一聲大叫:「你這是幹甚麼!」

我說:「妳聽著,我要求婚啦!」

為了顯得像個紳士,我拉著阿塔的手下了車。

我單膝跪下,用英語問:

「Will you marry me?」

阿塔沒有回答,從胳膊到肩膀都在索索顫慄。忽然她掙脫了我的手,轉身走開,一直走到河岸邊,我起身緊跟了過去。

阿塔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面對喧譁的河水,似乎陷入沉思, 我從背後摟住她。雨已經停止,一輪滿月懸在對面山頂,像一盞光線柔和的天燈,照著這個滿目皆山的世界,幽遠、蒼茫。

「你不會生氣吧?張哥。」阿塔慢聲慢氣地說:「如果, 我說『不』呢?」

彷彿剛泡過熱水又掉進了冰窟窿,信心滿滿的我,瞬間崩塌,別提有多狼狽!我一邊把阿塔的身子扳過來,面朝著我,一邊把手伸進她濃密的頭髮裏,托住她的頭。

我煩亂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著,好半天才從嘴裏蹦出三個字:   

「為甚麼?」

「因為,」阿塔眨巴、眨巴眼睛,拖著長音說:「我還需要時間多了解你。阿爸說過,哪怕花上一輩子時間,也不一定能夠了解一個人。」

說完衝我扮了個怪相。

得,又上當啦。我如釋重負。

「好呵,」我語帶譏諷說:「一輩子不夠,那就加上下輩子吧!」

我轉過她的身,讓她面對深不可測濤聲如雷的大渡河,故作恫嚇說:「妳要再敢說不,我就把妳扔下去!」

阿塔側身把臉貼在我的前胸上,悄聲問:「你真的要跟我結婚?」

我反問:「難道說還有假?」

「可是,」阿塔噘起了嘴巴:「你太老了。」

我把胸膛挺起說:「真有那麼老嗎?也就才五十歲嘛。」」

阿塔沒作聲,過了一會兒才聽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還算好吧,至少阿爸比你大十歲。」

我不禁笑了起來:「好消息,等見面時,我叫阿爸可就沒困難啦!」

我擡起阿塔的左手,把鑽戒戴進她的無名指,大小正好。阿塔出神地注視著鑽戒,忽然,她唱起歌來。歌聲穿越夜空,迴盪在山谷裏。不知為甚麼,少了往日的甜美,多了一層憂鬱。

返回車裏時,我問阿塔:「妳好像有心事?」

「沒有呵。」

「不會是嘎登對妳說了甚麼吧?」

「真的沒甚麼。」

「不要瞞我。」

阿塔避開我的目光,吞吞吐吐說:「我哥就是覺得丟了面子。」

「還有呢?」

「他責怪我不該跟秋尼巴松分手,得罪了他最要好的朋友。」

我不相信地問:「就這些?」

阿塔埋下頭,猶豫著。我幾乎要發火了,差點衝著她喊, 嘎登到底說了甚麼嘛!但我忍住了。阿塔看見我滿臉慍怒,只說了句:

「張哥,我有點怕。」

跟著就哭了起來,抽抽搭搭的。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頓時心就軟了,氣也消了,罷、罷、 罷,不說也罷。第二天忙著在康定購物,我沒有再問。◇(待續)

──節錄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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