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獨眼少年也被罰寫作文,據說他用了兩天兩夜的時間,絞盡腦汁想給自己的文章開一個頭——據我所知,也是科爾布勇出的作文題:《一個引起我注意的人》。第三天,奈夫打倒了一個管理員, 掐死了院長的狗,逃出感化院,這件事情在我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逃到海灘,企圖在九月裏游過易北河,最後卻淹死在河裏。奈夫是科爾布勇所進行的災難性活動的悲劇證明,他遺留下來的本子上寫下的唯一字詞是:肉瘤。人們於是猜想,一定是一個長肉瘤的人特別引起他的注意。
不管怎麼說,我來到這個專門收容難以管教的青少年的小島後,就被指定居住在奈夫的囚室裏。約斯維希要我想想他的命運,警告我不要重蹈他的覆轍,於是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一種痛苦的情緒攫住了我,我衝到桌子前想要開始寫,見到桌子卻又感到害怕;我想順著方才的路子回憶下去,卻又擔心找不到那條思路。我既躊躇又著急,既猶豫又急於想寫,結果是,我冷冷地看著約斯維希搜查我的囚室,不,不只是搜查,而是給我時間罰寫作文。
※※※
我幾乎就這樣整天坐著,如果不是航船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可能早就開始寫了。船隻在冬天的河流中向這裏駛來。開始只聞其聲不見其影,遠處低沉的機器聲宣告它們的到來。接著是一陣衝撞,一陣轟隆聲,被撞碎了的冰塊,順著船舷向後翻滾。這種搗碎的力量越來越強,同時,船隻從地平線的鉛灰色中向前滑去。天地白茫茫一片,溼漉漉的、顫動著的,這既是水中的景致,也是空中的景致。我用目光迎接它們、伴隨它們駛過。船隻帶著被冰塊劃得遍體鱗傷的舷壁、油漆得亮的船身上層、結滿白霜的肋材穿過冰凍的河。留在浮冰中的不過是一條寬寬的、不整齊的刀痕,像一條水溝,彎彎曲曲地向地平線流去,越來越細,最後被冰塊淹沒。寒冬季節易北河上的光是不可信的:灰色變為雪白,紫色不再是紫色,紅色也不是原來的紅色,漢堡方向的天空斑斑點點,有如佈滿一道道傷痕。
河的對岸傳來了無力的鐵錘叮噹聲,還有一條窄窄的、骯髒的彗星尾巴似的濃霧,像一條用紗布做的旗幟在我眼前展開。離我較近的是小型破冰船「埃米.古斯帕爾」號冒出的黑煙,懸掛在河道的正中央。一小時以前,這艘破冰船用怒氣沖沖的船頭像鐵犁般破開閃著藍光的浮冰。長長的煙霧落不下來也散不開去,因為嚴寒把一切都凍住了,都無法消解,甚至連呼吸也變成有形的了。「埃米.古斯帕爾」號兩次從這裏開過,它必須讓冰塊不停地流動,不能讓它們堵塞河道,因為一旦河道堵塞,將使一切活動停滯下來。
警告牌歪歪斜斜地立在荒蕪的沙灘上。冰塊的衝撞把它的木樁撞鬆了,潮水再加一把勁,最後,海風把警告牌吹歪了。所以,想到河裏運動的人——警告牌本來就是為他們設立的——必須歪著頭才能看清上面的字:禁止靠近、停留或在島上架設帳棚。到了夏天,人們肯定會把樁子豎直,因為那些在河面上運動的人可能會妨礙這些少年犯的改造。這是院長的看法,也是院長那條狗的看法。
只是在我們的工廠裏,各種活動既不會減少,也不會中斷,因為他們要讓我們了解勞動的好處,甚至發現勞動的教育價值。電工工廠發電機的嗡嗡聲,鐵工廠鐵錘的叮咚聲,木工廠刨子刺耳的響聲,掃帚工廠劈和削的聲音都從未停過。這一切使人忘記了冬天,也提醒我還有任務擺在眼前,我必須開始。
桌子陳舊而佈滿刀痕,還刻有名字的縮寫和年月,還有各種使人回想起痛苦、希望以及倔強時刻的標記。作文簿攤開在我眼前,準備容納那篇懲罰性的作文。我不能再分心了,我必須開始,我終究必須打開保存著我的全部記憶的保險箱,取出它們,以滿足科爾布勇的要求;我必須向他證明履行職責的歡樂,探討它的影響,乃至它在我身上的影響;不受任何干擾,直到完全證明這一切為止。我已經打定主意,既然我要前進,就必須先走幾步回頭路,進行選擇,找出一個起點,也許就從魯格布爾警察哨開始,或者從格呂澤魯普、胡蘇姆公路和大壩之間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平原開始更好。對我來說,在這一片土地上,只橫貫著一條路,即從魯格布爾通往布雷肯瓦爾夫的路。儘管我必須把沉睡中的往事喚醒,我也必須開始。
開始吧 !(節錄完)◇
——節錄自《德語課》/ 遠流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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