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拋住沱濘頭誒,舢舨送郎賴氏洲呀……大柴灣細柴灣,埔頭劈落是柴灣,洗淨筲箕撈落米,起頭拋碇筲箕灣,大便檔小便檔,白牌對面九龍塘……」漁歌中吟唱出這些熟悉的地名,串聯起香港的歷史,也承載著一代水上人的記憶。此時的香港高樓林立,水上人也陸續「上了岸」,漁民的後代也不再傳唱這些歌曲。獨立導演馬智恆的《岸上漁歌》,正是用影像記錄下漁歌的故事,唱連起兩個時代。漁歌,還有未來嗎?
電影簡介
開埠前的香港是個小漁村,那時候漁民的生活是甚麼樣?他們的歌聲中有甚麼意涵?隨著一位位老漁民的過世,他們的故事也隨風消逝。香港獨立導演馬智恆耗費四年的心血,深入塔門、香港仔、大澳探訪當地老漁民,甚至深入他們的生活,拍攝《岸上漁歌》。電影以漁歌作為主線,將觀眾帶入漁民的世界。
電影以三位水上人的生活為主線,包括熟諳漁歌的黎伯,將漁歌帶入聖詩的陳惠儀及被稱為「香港仔小姐」、嘆歌高手何細妹。觀眾可以透過漁歌,體會生命的冷暖浮沉、循環往復,甚至感受心靈的昇華。
「戲」說新語
「大船拋住沱濘頭誒,舢舨送郎賴氏州呀……」伴隨著悠揚的漁歌,海風拂起歌者黎伯的白髮,帶著觀眾走入水上人的世界。
歷史,可以很厚重,也可以很淡然。半世紀前水上人歷史,在影片中並未直接敘述。導演透過一個個老去的漁民的生活細節,口述的片段及唱出的漁歌,如同拼圖一般在鏡頭前閃現,由觀眾自發將那些記憶中的碎片拼接起來,形成一幅完整的圖景,令這傳統的風俗文化保留其最真摯樸實的一面。
在充滿了生活味道的漁歌中,人們可以感受到歲月的痕跡,體會生老病死的無常,獲得豁達與平靜。
知音已成畫中人
曾經的水上人黎連壽(黎伯)戴着草帽,安坐山坡,遙望大海,唱起漁歌,偶會沉默,思考甚久想不起歌詞,想起再哼幾句,笑說年紀大了。黎伯在塔門是鮮有的懂寫字的水上人,兒時有客家先生教私塾,長大後繼承家業捕魚維生。
黎伯與妻子恩愛,已度過六十年的「鑽石婚」,妻子可謂是他重要的「知音」,他有的子女甚至未曾知曉父親的歌藝。導演用大量的鏡頭追蹤黎伯的歌聲與他的生活,多次唱歌的時候,他的妻子都在他身邊靜靜地聽,露出淡淡的微笑。黎伯說:「她聽得懂。」
但天有不測風雲,生老病死總無常。拍攝中期,黎伯的妻子悄然逝去,留下他隻身一人。導演給黎伯觀看早前拍攝的生活片段,兩人隔著螢幕對望,耳畔響起黎伯哼唱的《歌堂歌》,即結婚擺酒時唱的歌,那一刻彷彿是穿越時空的愛戀,他們不曾分離。良久,黎伯才抬起頭對導演喃喃說:「有電多好喎可?可以睇返啲歷史……」
妻子走後,黎伯不久也與世長辭,與妻子在另一個世界相會了。
電影留下來的,不僅僅是一段段漁歌,更是生命的一段段相遇、相知直至相離。面對生命的無常,導演倒是十分豁達:「電影每一次放映,都看到黎伯在那裏,影像能夠留存,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導演也認為,電影最後、最重要的聯繫,是在於電影世界與真實世界之間。
或許,拍攝這部影片,就是對水上人最大的尊重,令他們的文化能夠被人銘記,透過影像,一直流傳下去。
生活不易 「嘆」中有淚
並非每一場婚姻都是可以像黎伯一樣尋覓到知音,婚後很可能會去到另一個未知的「悲慘世界」。
另一類漁歌──嘆生禮,則是有關嫁娶風俗的重要組成。風光的婚禮,為何要「嘆」?原來是新娘子對未知的未來的感嘆,當時的紅事大多屬盲婚啞嫁,而在新娘臨別娘家前夕,就會唱嘆歌,想到未來迷茫的前景,將失去父母的愛護,可能要在別人家的艇上做牛做馬,任勞任怨,要無微不至地服侍家公家婆,想起來就十分心酸。又有民俗流傳,新娘在新婚前唱越多嘆歌,未來的生活就會更好;相反,唱不好就會唱衰自己命運,因此當時出現頂替新娘嘆歌的歌者。
何細妹(樹嬸)則是香港仔唱嘆歌的高手,她表示,嘆生禮的嘆歌時感懷身世,表達生活之苦,「嫁左上船真係好慘噶!」
海天相接 聖詩入歌
居住塔門的陳惠儀(惠儀姐)是水上人的後代,她生於戰後,自小在艇上生活,負責照顧老幼,打理家務,洗衫做飯。她有一副好歌喉,也有一顆叛逆的心。因恐懼與水上人盲婚啞嫁,她連夜離家出走,逃到筲箕灣打工,尋覓另一種生活,遇上一生摯愛。九七後,一場金融風暴毀了半生事業,夫婦二人回到小島謀生。
惠儀姐曾經性格暴躁,對人不依不饒,但信教後改變了她的性格,而她一副好歌喉,也心甘情願獻給上帝,用她身為水上人身份最純樸的方式,用漁歌嘆福音,此時的漁歌,在心中沉澱,成為了與天溝通的另一種渠道,大海和天堂,好像有了獨特的相連。
電影其中的一個鏡頭令人震撼。茫茫大海中飄浮著渺小的人,彷彿滄海一粟,也寄寓命如浮萍之感嘆。而甘於承認自己微小的人,心胸也是寬大的,此時與「天」的距離更加靠近。
文化不滅 孩子自創嘆歌
香港已不再依賴漁業為生,漁民也逐漸「上了岸」,漁歌亦不再是受歡迎的歌曲,會唱漁歌的歌者也日趨減少,恐怕會隨著他們的駕鶴西歸而不復存在。
《岸上漁歌》導演馬智恆依然保持著樂觀的心態,他在映後分享會上表示,當自己到漁民社區的時候,他遇見了許多有心人,發現社區放映串聯了很多人,甚至在大澳的社區,發現有的小孩唱了一些新的嘆歌出來,當中也有很多再創作,這些都讓他感到振奮,他認為「不用太灰心」。而他也笑談,還有許多人找他相約今年的放映會,自己也在構思新的有關大海的作品,會一直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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