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害怕、再孤單,都不能遺忘那條記憶中的路,因為我知道,媽媽在等我回家……」

他們離開了。

這一天我已經等了二十五年。以全新身份、跟著新家庭在地球另一端成長生活的我,不曉得是否還有機會能與母親、兄弟姊妹再度重逢。此刻,我就站在幼年成長的地方——印度中部一座荒煙漫土的貧窮小鎮上,一幢傾頹建築的轉角門邊,但裏面已無人居住,眼前所見盡是一片空蕩。

上一次站在這裏,是我五歲的時候。

這扇門比我兒時記憶中小了許多,鉸鏈也斷了——現在我得彎下腰才能進得去,而且也不必敲門了。透過窗戶與磚牆上幾處熟悉的裂縫往內探視,我看見全家人曾經共擠一室的小房間;而此刻我的頭幾乎要頂到天花板了。

經過多年尋找,終於讓我找到自己的家,但家人卻已不在──這是我最深的恐懼。因此我刻意壓抑,不讓這個想法浮上心頭。

在截至目前的人生,這不是我第一次感到迷惘、第一次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現在我已經三十歲了,口袋裏有錢,還有一張回家的車票,我卻覺得自己與多年前在火車月台上的心情無異──呼吸困難,思緒翻湧,並希望自己有能力改變過去。

接著,鄰居的家門開啟,一名穿著紅袍的年輕婦人從隔壁裝修較佳的公寓走出來,懷裏還抱著個嬰兒。她的眼神充滿好奇,這一點我可以理解。我長得像印度人,不過身上穿的西方服飾看起來有點太新了,頭髮也仔細整理過——我顯然是個外來者,是外國人。更慘的是,我不會講她的語言,因此當她跟我說話時,我只能猜測她大概是問我想要甚麼。

我幾乎不會講任何北印度語,就連記憶中殘存的一點點北印度語,也沒信心發音是否正確。我只好說:「我不會說北印度語,只會說英文。」沒想到她開口回應:「我會說一點點英文。」這下換我嚇到了。

我指向那間廢棄房間,說出曾住在裏面的人名——「卡姆拉、古杜、卡魯、謝姬拉」——然後指著自己說:「薩魯。」

這下換眼前的婦人保持沉默。我想起在澳洲時媽媽給了我一樣東西,就是以防此刻的窘境發生。我從背包裏翻找出一張A4紙,上面印有我小時候的幾張彩色照片。我再度指著自己,然後又指著照片中的男孩說:「小……薩魯。」

我努力回想當年住在隔壁的鄰居到底是誰。眼前的婦人是當年住在隔壁的小女孩嗎?有這麼一個女孩嗎?

她盯著我手中的紙,然後看著我。我不確定她是否聽懂我在說甚麼,但這回她支支吾吾地吐出幾個英文字。

「這些人……不住這裏……今天。」她說。

雖然從她口中說出的幾個字只是證實我心中早已猜到的事實,但聽到心中的預感化為她口中的事實,我還是深受打擊。一陣暈眩感襲來,我只能呆站在她面前,完全無法移動。

我心裏早已有數,就算找到回家的路,我的家人也可能早就搬走了。與家人相處的短短幾年間,他們就是一直搬來搬去──窮人往往居無定所,當年哪裏有工作,母親就在那裏。

這些念頭不斷從塵封在我心底的黑盒裏湧出。再想到另一種可能性──母親早已過世──我根本不敢再往下多想。

這時有個男子注意到我們,走了過來,我只好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並背出母親的名字卡姆拉、兩個哥哥古杜、卡魯與妹妹謝姬拉,還有我的名字薩魯。對方正打算開口說話時,另一名男子走過來說:「你好,有甚麼需要幫忙的嗎?」他說著一口清晰的英文。

抵達印度後,這是第一個我可以用英文好好與對方交談的人,我連忙說出自己的故事——我小時候曾經住在這裏,當年跟哥哥出去後就走失了,我在另一個國家長大,甚至不記得這地方叫甚麼,但我找到回家的路,回到加尼什塔萊(Ganesh Talai)尋找我的母親和兄弟姊妹──卡姆拉、古杜、卡魯、謝姬拉。

他聽了我描述的故事時大吃一驚,耳聞我口中說出的人名時更是難掩驚訝神色。

片刻後,他說:「請在這裏等一下,我兩分鐘後回來。」

我心中浮現各種可能性——他要去找甚麼?有人可能知道我家人的下落嗎?甚至有地址?但他知道我是誰嗎?沒多久,他回來了,而他開口說出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你母親。」(待續)◇

——節錄自《漫漫歸途》/商周出版

作者簡介

薩魯貝理雅利 Saroo Brierley

薩魯貝理雅利(Saroo Brierley)生於印度坎德瓦,現居澳洲荷伯特,與父親一起經營家族生意。

他的尋根故事造成澳洲媒體爭相報道,成為轟動一時的頭條新聞,也成為全球矚目的焦點。曾在電視節目「60 Minutes」接受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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