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拉丁文學校上學,市長和森林警備主任的兒子也在我的班中,他們是不羈少年,但依然屬於正派的世界。
有時他們也會和我接觸,但我依然和鄰家的一些男孩走得更近,這些孩子讀國民學校,一向為我們所輕視。我的故事就從某一個鄰家男孩開始。
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當時我剛過十歲——我和兩個鄰家的男孩正在閒逛。這時,一個大男孩也走過來,他年約十三歲,體格健壯,性格粗魯,是一個裁縫的兒子,讀國民學校,父親是酒鬼,家庭名聲很不好。
我認識他——法蘭茲·克羅默,在他面前我很害怕,因此很不願意他加入我們。他已漸有成年男人的味道,舉止言談時時模仿年輕小工。
他帶我們從橋邊下到河畔,然後躲進第一個橋孔中。拱曲的橋身和遲緩的水流間只有一道窄窄的河岸,上面全是垃圾——破瓦爛磚,生鏽纏結的鐵絲等玩意兒。有時那裏也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在法蘭茲·克羅默的命令下,我們在垃圾裏翻來找去,把自己的發現給他看。有些東西他奪過去,有些則逕直扔到水裏。他讓我們留心鉛、銅、錫製的東西,這些他都會留著,連一把舊牛角梳也不例外。
他在一旁時,我總覺得十分壓抑,不是因為我知道父親若是知情會嚴禁我和他來往,而是因為他令我恐懼。然而他對待我的方式和對別人並無不同,這倒令我開心。他下令,我們遵從,彷彿這是老規矩,雖然我和他只是初次見面。
完事後,我們坐在地上,法蘭茲朝水中吐唾沫,看起來像是一個男人。他從牙縫中吐痰,彈無虛發。
我們開始閒聊,男孩們大讚或吹噓學校裏的各種英雄事跡和惡作劇。我沉默著,但又擔心沉默會引起注意,使克羅默對我不滿。
我的兩位同伴從一開始就疏遠了我,轉而向他示好,在他們當中,我是個異類,我的衣裝和風格在他們眼中是一種挑釁。我出身良好,上拉丁文學校,法蘭茲不可能會喜歡我,我也知道,只要機會到了,另外兩個男孩會立刻對我出言不遜,讓我出醜。
在強烈的恐懼中,我終於也不得不開口,編造了一個刺激的強盜故事,把自己變成主角之一。
我說,在埃克磨坊邊的一個花園中,我曾和一個夥伴乘夜偷了一袋蘋果,那可不是普通蘋果,而是金色的萊茵特蘋果,最好的品種。由於一時緊張,我逃進了這個故事,杜撰是我的強項。
為了不讓故事過早結束--或為了讓事情演變得更糟糕--我使出了全身解數。我說,我們一人放哨,另一人在樹上扔蘋果,結果袋子太沉,我們只好開袋留下一半後離開,半小時後又回來扛走了這一半。
講完後,我以為他們會喝采。
說故事令我的身體漸漸溫暖,我沉浸在臆想的樂趣中。
兩個小男孩默不作聲地等法蘭茲表態,法蘭茲·克羅默瞇著眼睛,眼神似乎要穿透我,他以一種恐嚇的口氣問:「是真的嗎?」
「是的。」我說。
「千真萬確?」
「是的,千真萬確。」我硬著頭皮保證。
「你能發誓?」
我很害怕,但立即表示肯定。
「那你說:以上帝和幸福的名義!」
我就說:「以上帝和幸福的名義。」
「好吧。」他咕噥道,轉過身去。
我以為這事就這麼結束了,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開始往回走,我很高興。走到橋上時,我羞怯地表示自己要回家。
「不用著急,」法蘭茲大笑道,「我們同路。」
他慢慢地踱著步子走,我不敢溜開,他走的的確是我家的方向。走到我家附近,我看見大門,看見門上厚實的銅把手和窗戶的陽光,看見母親臥房的窗簾,於是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哦,回家!回家,回到光明寧靜世界的極樂之路!
我飛快開門溜進家,正當我要闔上身後的門時,法蘭茲·克羅默竟跟著我擠了進來。地磚走廊幽暗陰涼,只有後院的光才透得進來,他貼在我身旁,握住我的胳膊,悄聲說:「別這麼著急!」
我驚恐萬分地瞪著他。他握我胳膊的手勁像鐵一樣結實。我在心中猜測他的意圖,擔心他會不會打我。我心想,如果此時大聲呼叫,會有人及時跑出來救我嗎?然而我終究沒有喊。
「怎麼?」我問,「你要幹嗎?」
「沒甚麼。我只是有事要問你。其他人沒必要知道。」
「是嗎?你還要知道甚麼?我得上去了,你知道。」
「你知不知道,」法蘭茲輕聲道,「埃克磨坊邊的果園是誰家的?」
「我不知道。磨坊主的?」
法蘭茲用胳膊圈住我,將我拉到他身邊,他的臉逼近我的眼前,眼神邪惡,笑容不懷好意,臉上充滿了殘忍和力量。
「好吧,孩子,我告訴你果園是誰家的。我早就知道那些蘋果被偷了,我還知道,那個園主說過,只要有人能告訴他小偷是誰,他就給那人兩馬克。」
「上帝啊!」我喊道,「你不會向他舉報吧?」(待續)◇
——節錄自《德米安:徬徨少年時 》/漫遊者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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