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吉把車駛入那間他去年夏天自己油漆的小房屋時,天色已黑。他熄了火,在車內坐了一下,看著那一排矗立在微亮的街燈下相似的房子。當他走出車子時,生平第一次地,他注意到了母親種在花床上的球莖已經開始發芽。

他父母已經離婚六年,他上次見到父親已經是超過一年以前的事了。當年,他還只是個孩子,家庭破碎後,他的日子並不好過。媽媽在去年開幕的二十四小時折價商店上早班,然後,擠出些時間來為那十二個——現在是十一個——老人做晚餐,由他放學之後送去給他們。這種「外送服務」的額外收入幫助收支平衡,再加上他父親如果記得寄孩子的生活費來,生活就還算平順。但生活很少有順利的時候。

喬吉打開廚房的門,發現他母親在水槽前洗碗。她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靜靜地走向他。「抱歉我回來晚了,」他趕緊說,「道維斯先生留了我一會兒。」

「下次要打電話,」她說著,把水關掉。「你知道你在夜裏開著那輛老爺車我有多擔心嗎?」

「下次會的,」他懊悔地說。她在用乾抹布把手擦乾時,他輕拍了一下她的臉頰。「事情說來話長。」

她把在爐子裏還熱熱的盤子端出來,接著便坐下來用餐。喬吉談著下午發生的事情,並告訴她有關他和老人之間的對話。

「是啊,他人一向很好,」她說。「而且我猜自從他妻子去世後,他一直都很寂寞。他們家已經在那間房子裏生活了好幾代,但他在妻子死後才搬回來住。從那時候起,他就一直像個隱士一樣。」

她放下叉子,把手疊放在一起,看著廚房窗戶所反映出來的他們的影像。喬吉看著她,第一次發現她變得這麼的疲倦、瘦弱。

「現在你一提,我才想到我好像沒有在市區看過他。」他開口繼續聊天。

她看了他一眼,再度把叉子拿起來。

「我倒是看過他很多次,」她說。「他來買日常生活用品,然後去圖書館。但他的視線好像永遠能看透你似的。」她挑著她的菜,「他只去漢生雜貨店和隔壁的舊五金行買東西。我聽他說,新的折價商店是撒旦的禮物,有時候,我也這麼覺得。如果漢生店倒了,我不知道他要怎麼辦。還有,那樣的店要如何經營下去呢?我永遠不會知道。」

「他常去圖書館吧?」喬吉吃完最後一口,放下叉子的時候問。

「他常去。去年我在那裏工作時,他每個星期都來,每次都帶走一大袋的書,不過不太愛講話。他很友善,但不太會跟人家閒聊。」

「哦,他今天可跟我聊得很多。」

「也許是因為他有話可聊吧。」她說著站起身來離開桌子。

喬吉把碗洗好才開始寫工作,他媽媽去另一個房間看電視。她來跟他說晚安的時候,他還在寫工作,她吻了他一下,輕柔地用手指觸摸著他的額頭。

「好好睡。」她說著把門關起來,走去自己的房間。

「你也是,」他回答得有點遲。

稍後,他在掛外套時,道維斯先生給他的那本書從口袋裏掉出來。他把書撿起來,用指頭摸著水漬的封面,然後爬上床,把燈打開。

當他翻開書時,他可以聞到那座接近海灣老人屋子的霉味。他翻到第一頁開始讀:

這個老人,自己一個人孤獨地劃著一艘小船,在墨西哥灣流航行了八十四天,卻是一條魚都沒有捕到。在一開始的四十天裏,還有一個小男孩跟著他學捕魚,但在四十天之後,因為他連一條魚都沒有捕到,男孩的父母於是告訴男孩說,這個老人的運氣很壞,正處於一種倒楣透了的狀態,所以,男孩的父母要求他離開老人。男孩聽從了父母的命令,轉到另一艘在第一個星期就捕到了三條好魚的船上去。這個男孩看到老人每天都駕著一艘空空的小船回來,他覺得很難過,所以他每次都跑去幫老人拿那些捲起來的繩子、魚鉤或者是魚叉之類的捕魚器具,有時也幫他拿捲在船桅上的帆。那面帆整個都充滿了用麵粉袋縫上去的補釘,它捲起來放在那裏的時候,看起來好像一面代表永遠敗仗的旗子。(待續)◇

——節錄自《臨別的禮物》/新苗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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