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煙廠生產的「玉葉牌」香煙，因為煙片像台灣地圖，文革中被定性為反革命香煙。(網絡圖片)
前言
鮮有海外華人不知道從1966年到1976年發生在中國大陸的文化大革命，但是很多人，包括年輕的一代，不知道具體發生了甚麼。文革中有一件荒唐的事叫做「一打三反」運動。
1970年1月31日，毛澤東在周恩來送去的文件稿《中共中央關於打擊反革命破壞活動的指示》上批示「照辦」。毛指示說：「蘇修正在加緊勾結美帝，陰謀對我國發動侵略戰爭，國內的反革命份子也乘機蠢動，遙相呼應……」「打擊反革命破壞活動是一場激烈的階級鬥爭」「要凸出重點，打擊的重點是現行的反革命份子。」
緊接著毛澤東又審批了周恩來的《關於反對鋪張浪費的通知》和《關於反對貪污盜竊、投機倒把的指示》。三個文件合在一起被稱為「一打三反」。三個文件下達以後，在全國範圍內很快地掀起了「一打三反」運動，受害者達200多萬人。他們被批鬥、被抓捕、被關押、被強迫勞動改造、被槍斃，甚至家破人亡。
軍宣隊進駐各單位
那是軍事管制的年代。解放軍宣傳隊，簡稱軍宣隊，自稱代表毛澤東進駐各行各業，領導一切。一支解放軍宣傳隊也進駐了我們醫院，接管醫院黨委和行政領導權。其宣傳隊成員除了隊長之外，其他都是軍區文工團吹拉彈唱的演員。我們把解放軍宣傳隊的成員叫做軍代表。各科室按照軍隊的體制被編為班、排、連。
那年頭是單休日。我們每周除了48小時上六天班之外，每晚還要開展兩個小時的「一打三反」運動，學習中共中央文件、自我坦白、互相揭發、揪出隱藏在我院的現行反革命份子。此運動持續了幾個月。
運動的第一個階段是軍宣隊隊長在全院大會上宣讀中共中央關於「一打三反」運動的紅頭文件。在小組會議上，每一個人都要發言表示堅決擁護這個運動和中共中央的英明決策。每晚的會議要開到晚上9點鐘。開會的時候，我心裏想的是寄託在別人家裏的不到半歲的兒子。我的先生在屬於上層建築的文化部門工作。他們的軍宣隊說他和同事們是資產階級知識份子，必須集中在單位裏接受思想改造，不準回家。因此，每天天不亮兒子還沒醒來，我就不得不把他送到別人家裏，到了晚上10點鐘我才能接他回家。孩子整天見不到爸爸媽媽！我哪有心思認真學習文件。但是在如此嚴酷的階級鬥爭運動中，我必須假裝認真學習的樣子，人云亦云，不敢露出絲毫的消極情緒，更不能讓別人看出我的心事，否則，我也許會成為眾矢之的。
在運動的第二個階段，每一個人都要自我交代是否有過「一打三反」文件中提到的思想，或者從事過文件中提到的反革命活動。
女廁所出現反動標語
當運動進行到第三個階段的時候，大家要互相揭發。第一個發言的是一位姓賀的組長。她憤慨地說：「最近我們醫院住院部的公共女廁所裏出現了反動標語。這說明我們身邊有隱藏得很深的現行反革命份子，他們製造輿論，企圖顛覆我們社會主義的紅色江山。如果他們的陰謀得逞，我們千百萬人頭就要落地；我們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一打三反運動的目的就是要我們提高警惕，擦亮眼睛，揪出現行反革命份子，防止階級敵人的陰謀得逞，保衛我們的社會主義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我希望同志們踴躍發言，自我坦白，並揭發可疑的人、可疑的現象。」
她沒有說出反動標語的具體內容，會場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接下來大家踴躍發言。我聽不明白他們在講甚麼。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沒有一個人能指出誰是寫反動標語的階級敵人。
那天散會之後在回家的路上，我悄聲問一位信得過的同事：「妳知道反動標語是甚麼內容嗎？」她在我耳邊說：「打倒共產黨，打倒毛主席。」我大吃一驚：這樣的標語會招來殺頭之禍的呀！於是我們門診部工作的同事們商量好：以後到住院部開會期間，女生們不要單獨一個人上廁所，以免遭到懷疑；如果有人要去廁所，約幾個人一起去。
相互揭發 人人自危
在隨後的數次會議上，張三揭發李四，李四揭發王麻子，王麻子揭發張三……人人自危，個個惶惶不可終日。在一次會議上，高大夫開始揭發祁大夫。高大夫說在某月某日幾點幾分，她看見祁大夫蹲在第三間廁所裏在隔板上寫著甚麼。高大夫說：「第三間廁所正是發現反標的地方。當時她對祁大夫的行動沒在意。現在回想起來，祁大夫當時的確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祁大夫沒想到遭到了懷疑，急了，說：「反標不是我寫的！」
高大夫立刻打斷祁大夫的話：「我有證人。我想起來了，那天李大夫蹲在第四間廁所，她就蹲在妳的對面。妳在做甚麼，她看得很清楚。妳賴不掉的！」高大夫伶牙俐齒，步步緊逼。正如賈母說王熙鳳：「倒了一車核桃，都是她的理。」而祁大夫呢，笨嘴拙舌，高大夫講了十句話，祁大夫一句話還講不出來。高大夫說得有鼻子有眼，又有證人，祁大夫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暗地裏想，高大夫所講的話有漏洞，不合邏輯。每人每天要去好幾次廁所，一年有365天，她怎麼能清楚地記得某年某月某日幾點幾分某人蹲第幾間？難道她每次上廁所都做筆記不成？祁大夫出身城市貧民，她本人在政治上沒有受到過任何挫折，因此沒有做案的動機、思想基礎、社會基礎和階級基礎。可是我不明白，為甚麼高大夫死死咬住祁大夫不放呢？原來高大夫、高大夫的丈夫金大夫和祁大夫同是內科的醫生。金大夫是男高音，祁大夫是女高音，每逢本院春節晚會，他倆便登台表演男女二重唱。在業餘時間，他倆也常常在一起練歌。高大夫對此醋勁大發，已經有好幾次晚上不准金大夫進家門。祁大夫也知道這事，但她認為和同事在一起練唱歌光明正大，有甚麼關係？可在高大夫看來，關係可大啦！高大夫認為祁大夫想勾引自己丈夫，所以一直心懷憤恨，伺機報復。
一連幾個月，高大夫一直在揭發攻擊祁大夫。祁大夫極力為自己辯護。怎奈她口才不好，又找不到證人證明自己當時不在現場，有理也說不清，十分狼狽。
其間，公安局派人帶著狗來到醫院，更增加了緊張和恐怖的氣氛。狗在院內各處嗅來嗅去，在女廁所嗅了很長時間。
正當軍宣隊和醫院所有員工被反標事件弄得雞飛狗跳，個個成懷疑的對像而惶惶不可終日之際，醫院員工學齡前的孩子們也被捲入這荒唐的政治運動中。
終於抓到作案者
反動標語的出現已經有好幾個月了，但是找不到寫反標的反革命份子。後來有人提出懷疑：那反革命標語寫在廁所隔板的最下面，字跡歪歪扭扭，不像成年人寫的，也許是小孩子幹的。
軍宣隊中最小的成員是新疆軍區文工團的18歲的芭蕾舞演員，我們叫她小代表。她的工作是把醫院員工的5、6歲的女孩子們組織起來，和她們一起玩遊戲，教她們唱歌跳舞。解放軍叔叔本是孩子們心目中了不起的英雄，有這樣一個漂亮的解放軍姐姐和她們在一起玩耍，孩子們感到無上光榮。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小代表取得了孩子們的信任，然後她按照上級的指示找孩子們個別談話：「小朋友，妳想一想，妳在廁所的板子上寫過字沒有？」被問過的小朋友都說沒有。她耐心地一個一個地誘導：「妳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告訴姐姐，妳在廁所的板子上寫過字嗎？如果是妳寫的，姐姐還是喜歡妳的，姐姐還會教妳唱歌跳舞的。」
在小代表反覆哄騙之下，一個6歲的女孩子說：「廁所板子上的字是我寫的。」穿軍裝的姐姐大為驚訝，嚴肅地問她：「誰叫妳寫的？」「沒人叫我寫；我自己寫的。妳不相信是我寫的嗎？我寫給妳看。」「妳還要寫？妳知道那是反動標語嗎？」「甚麼是反動標語？我不知道。」孩子一臉茫然。「跟妳說不清楚！妳知道妳寫反動標語惹了多大的禍嗎？妳為甚麼要寫那幾個字？」「好玩。」「好玩？妳玩甚麼不好？在廁所的隔板上寫反動標語有甚麼好玩的？」「當然好玩囉！我寫了『打倒‥‥‥』」小代表趕緊用手捂住她的嘴。小女孩把小代表的手拿開，接著說：「警察叔叔就會帶著狗來，大人們亂成一團。我覺得那很好玩，很好笑。大人們害怕那幾個字，膽子真小。」面對著這個天真無邪、不闇事理的6歲的小女孩，這位穿軍裝的姐姐真是哭笑不得。
一支軍宣隊和醫院幾百員工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浪費了幾個月的生命，互相揭發，人人自危，最後終於揪出了寫反動標語的6歲「小反革命份子」！◇
「文革記憶」徵文
感謝讀者踴躍投稿
本文為「文革記憶」徵文的投稿作品。自從本報今年初發起「文革記憶」徵文活動以來，收到讀者踴躍投稿，適合本版刊登的作品已經或將要陸續刊登。在此向廣大支持徵文活動的讀者深表感謝。「文革記憶」徵文仍在進行，敬請親歷者、相關者、旁觀者、研究者，喚醒記憶，沉思反省，給後人留下珍貴的紀錄和思考。永不遺忘，永不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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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日期：2016年12月31日。
大紀元文化副刊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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