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英語大辭典宣布2024年度代表字：Brain rot（大腦腐爛，或腦腐）。這個詞，聽起來像是科幻電影中那種生化危機病毒的名字，但其實它早已滲透大家的日常生活——滑手機滑到天昏地暗、在社交媒體流連忘返、一口氣看幾小時抖音短片，以上活動，都有可能令你brain rot。

先來說說這詞的定義：所謂「腦腐」，代表（一）因過量吸收瑣碎、低質、無需用腦的內容（尤其指網絡內容）而引致的精神或智力退化；（二）導致這種退化的東西。一句話，它形容的就是今天很多人在地鐵上、廁所裏、睡前躺在床上的樣子，把光陰都消耗在那些無聊的熱話和短片上。

牛津大學出版社說，「腦腐」今年的使用率上升了230%，反映了社會對低質網絡內容的集體焦慮。典型「腦腐」例子，包括流行於青少年的「Skibidi Toilet」短片系列——主角是人頭馬桶及用監視器、音響或電視取代頭部的機械人——還有調侃美國俄亥俄州的「only in Ohio」梗圖，諸如此類內容，或可博某些網民一笑，卻絕對不會益智，更不可能讓你對世界有任何感悟。

有趣的是，今天這個流行於Z世代和Alpha世代的詞，居然可追溯到1854年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的經典著作《湖濱散記（Walden）》。梭羅在書中說： 「While England endeavors to cure the potato-rot, will not any endeavor to cure the brain-rot, which prevails so much more widely and fatally?」（英國設法解決馬鈴薯腐爛的問題時，難道沒有人會努力去醫治腦腐？這種病不僅更廣泛地蔓延，也更致命。）

然而值得留意的是，梭羅筆下的「brain-rot」儘管也比喻腦力退化，但具體批評的社會現象跟今天截然不同。當年，梭羅批評人只滿足於簡單的「常識」（他形容「常識」為沉睡者的呼嚕），而不願思考複雜的東西，他舉例說：

"They pretend," as I hear, "that the verses of Kabir have four different senses; illusion, spirit, intellect, and the exoteric doctrine of the Vedas"; but in this part of the world it is considered a ground for complaint if a man's writings admit of more than one interpretation.

梭羅說，有些人指迦比爾（15世紀印度的神秘主義詩人）的詩有四種含義，即幻象、靈性、智性和《吠陀》通俗教義，「可是在我們這裏，如果一個人的文字可以有超過一種解讀，那就會成為被批評的理據。」

在密西西比大學教文學的梭羅專家Cristin Ellis近日受訪，指出在梭羅眼裏，「腦腐」比我們理解的要廣義得多，它代表人壓抑了天生的好奇心，屈從於麻木心智的習慣中，只是苟且度日，追逐利益，聊着毫無深度的新聞，永遠透過別人的眼睛看世界，忘了怎麼提問和驚嘆、思考和感受。

假如梭羅活在今天，不只會形容抖音短片或碎片化資訊為「腦腐」，就連那些全天候播放的正經新聞，他都一樣會視為令思維退化的垃圾。換言之，用1854年的標準來說，當今世上幾乎沒有人不腦腐。你也許問：怎樣才可以治療腦腐？

梭羅的答案，是閱讀。讀甚麼？當然是經典著作（梭羅當時強調的是古希臘經典）。他認為真正的閱讀，須像運動員一樣努力訓練，甚至要用上一生的專注。這可不是下午茶隨手翻幾頁就行。梭羅更認為，那些偉大的詩歌根本沒被大眾真正讀過——因為只有偉大的詩人才能讀通。

在梭羅眼中，大多數人識字只求實用，為了方便記帳、在交易中不受騙等，從未將閱讀當成高尚的智力訓練。那麼真正的閱讀是甚麼？不是靠在沙發上當消遣，亦非漫不經心翻閒書（梭羅曾因為看了一兩本膚淺的旅遊書而羞愧），而是要集中精神讀一些有深度的書，「踮起腳尖閱讀，保持警覺，把最清醒的時刻獻給它（what we have to stand on tip-toe to read and devote our most alert and wakeful hours to）」。

今天，「腦腐」已無處不在：從千篇一律的短片，到24小時放送的新聞，我們的注意力被分割成無數碎片，看起來吸收了很多知識，實際上卻放棄了更多思考和想像的可能。梭羅不是反對娛樂，也不是要你鑽故紙、看深奧的書，他只是提醒我們：別送頭給無聊的消遣，別讓自己活成睡夢中的人。

不想腦腐怎麼辦？下次翻開一本書的時候，不妨讓自己的靈魂站在腳尖上，讀那些能令你感到艱難甚至困惑的東西吧，那就是你腦袋脫胎換骨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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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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