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總編輯劉頌揚寫信給專欄作家,要求他們「下筆時務必『再多一分謹慎』」﹑「否則難保說不定哪天危機會降臨」。他要求作者「幫我們一把」,強調評論要建基於準確的事實,「知法守法,知所分寸」。這件事可以記載到香港新聞史裡作一種現象來研究。

我沒有看到這封信全文,單單看報道透露的隻言片言,便覺得這樣的總編輯,真是「影衰」咗明報這個歷史悠久﹑公信力昭著的香港大報。政府有此恫嚇不奇怪,做總編輯的,何必奴顏卑膝到這種地步?

「難保」就是「說不定」,「說不定」就是「難保」,說「難保哪天危機會降臨」,就很明白了,再加上「說不定」,不僅沒有強調語氣的作用,反而使文句不通。此人做到總編輯,有沒有受過基本的語言邏輯訓練?

「危機會降臨」又是什麼東西?是指作者可能被拉,還是報館被封?若只是遭政府口頭施壓,那根本稱不上「危機」,若是犂庭掃穴,那又言過其實。作者文責自負,出了問題政府找他算帳,明報早已有免責聲明,即使作者說過了頭,自有政府依法追責,明報又操什麼閒心?

「知法守法」已經足夠了,還要「知所分寸」?法有邊界,邊界內是守法,邊界外是違法,邊界內凡事可行,邊界外文責自負,還有什麼分寸要「知」?在邊界內沒有分寸問題,過了邊界也沒有分寸問題,沒過就沒過,過了就過了,也就是說,作者下筆根本沒有分寸問題,有的只是守法問題。 

這封信的目的,是要求作者寫文章時要自我審查,下筆「再多一分謹慎」,寧肯少說,也不可多說,說少了文章唔湯唔水,但至少不會惹官非,說多了作者吃不了兜著走,報館也要承擔政治風險。報館的政治風險是什麼?說白了,最多是總編輯冇得撈。

報道提及保安局局長鄧炳強最近的公開講話,指責有專欄作家經常發表偏頗文章,刻意曲解政府政策和官員言行,「字裡行間認同黑暴」﹑「令人憎恨或不信任特區政府」。鄧炳強威脅傳媒,「僅在專欄旁提示作品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產生憎恨,並不能免除編輯須確保刊物公平﹑客觀﹑不偏不倚的責任」。

顯然,明報總編輯劉頌揚是被鄧炳強的這一番話語威脅後,為防止旗下作者文章被政府清算,為表白自己的乖巧,因此作出的自我保護措施。

依鄧炳強的邏輯,政府是不可憎恨的,也不可不信任,作者文章影響讀者,使他們與政府和官員離心離德,那麼作者就是「認同黑暴」。一個專欄作家的文章,若批評政府政策和官員言行,是否有其正當性與合法權利?特區政府及其官員是不可批評的嗎?一旦批評就動機不良,就有「煽動他人」之嫌?

一篇文章得與失,只在作者是否有理有據,有理有據,說到天塌下來都沒有問題,沒有證據胡說八道,政府可以用法律手段去懲處他,公眾也會鄙視他。鄧炳強以政治恫嚇來威脅作者,並將這把火燒到編輯身上,目的當然是要所有編輯作者都噤聲,都對政府歌功頌德,否則就是別有用心。

這一套東西我們並不陌生,全都是中共一言堂的真傳,鄧炳強學足中共口吻,而明報總編輯心領神會,接旨回應,磕頭謝恩。劉頌揚發信給作者也是一種威脅,言下之意是你們各人都小心行事,不要行差踏錯,否則你們的地盤將不保,也要連累報館被政府針對。與其結束合作關係,不如你們「識做」,彼此有條路行。

國安法與二十三條高壓之下,香港人的言論自由空間已所剩無幾,這種事本來也不足為怪,只是鄧炳強威脅也罷了,明報總編輯還要加一把嘴,似乎不如此不足以顯示他對政府的俯從。明報奴性如此,不禁令人想起金庸當日草創時,堅持獨立辦報立場,與左報筆戰的風範。

香港人從此對政府的施政,都不能再說三道四了嗎?不能質疑,不能批評,總之政府一切都是對的,批評政府一切都是錯的?

香港已經墮落到如此地步,香港人的言論空間已經逼仄到這種境地,這便是香港被國際社會視同中共國一個城市,香港高官和法官被美國制裁,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貿易中心﹑航運中心一一沒落的根本原因。

明報專欄作家與編採人員中,有理想與良知的大有人在。文人自我審查,是最痛苦的一件事,明報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公信力了,至於作者和編輯,各自都會有應對之策。文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希望大家都體諒他們的處境——看到他們盡言責,就請為他們鼓掌,看到他們筆下委婉,就作會心一笑。◇(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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