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不少網民都在討論一幅來自小紅書的圖片。話說有個網名「英国摄影师鱼头yutou」的中国人在英國看到一張告示，不懂上面的「請移玉步」，反嘲笑人家寫錯，大言不慚說「給英國人的翻譯整不會了」（「整不會」是東北話，表示「弄得不知怎麼辦」），結果被很多同胞留言笑他沒文化。
中国大陸人是否普遍不懂「請移玉步」，我沒做過調查研究，但我在香港長大耳濡目染，即使不看古書，也肯定知道這是一句常用敬語，決不會鬧出「給英國人的翻譯整不會了」那種笑話。
想起多年前一則舊聞：有女士搭乘九巴，在「乘客須知」上發現一句「請盡量移玉到車廂內部位置」，質疑「移玉」後漏掉「步」字，馬上向巴士公司投訴，要求更正。之後巴士公司引經據典，指「移玉」是「移玉步」簡稱，駁回投訴。這乘客當然搞錯了，但至少證明她還是懂得「移玉步」的。
「移玉步」的意思相信各位都懂，但關於它的來源則有不同說法。最常見的講法來自網絡詞典，多年來被人抄來抄去：「古代禮制以佩玉節制步伐，玉的品類及步伐的快慢因君臣尊卑而有不同。見《左傳．定公五年》。」就連香港公務員事務局法定語文事務部的《文訊》（二零零八年四月）也這樣解釋：
「“玉步”是敬詞，古時合乎禮法的行步謂之玉步，不能用以自稱。在例句中，“稍移玉步”可以“稍為退讓”代之。“稍移玉步”也可縮略為“移玉”。」
然而我認為這解釋是不通的。身份不同的古人，的確佩帶不同玉飾，步行也有快慢之別——越尊貴則步行越慢，步幅也越小（見《禮記．玉藻》：「君與尸行接武，大夫繼武，士中武。」）——所以古語有「改步改玉」（《左傳．定公五年》)、「改玉改行」（《國語．周語中》）的說法。但「移玉」並非出自這個典故。
「移玉步」的來源，其實是《左傳．僖公二十六年》：齊孝公伐魯，魯侯派展禽（即大家熟悉的柳下惠）犒師，展禽對齊孝公說「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所謂「玉趾」，即「玉步」，其實只是敬稱對方的來臨，就像辛垣衍形容魯仲連的相貌為「玉貌」（見《戰國策》），那「玉」字是美稱，跟是否合乎禮法無關。
以我所知，「移玉步」三字初見五代顧敻的〈應天長〉：「嫋嫋翠翹移玉步」，但這是形容女子步行美態，跟今天大家說的敬語「移玉步」不同意思。以「移玉」、「請移玉步」、「敢攀玉趾」之類的話作敬語，應該始於明、清柬帖，從此漸成套語，後來就連香港巴士的「乘客須知」也用上了。寫過「香港的大眾文學可以用膾炙人口的公共汽車站牌『如要停車，乃可在此』為代表」的張愛玲，不知有何感想？
今天中国大陸有多少人懂得「玉步」，我不知道，但中共黨媒則肯定不懂。微信公眾號「欧洲时报英国版英伦圈」今天（8月18日）發布一文（「欧洲时报」是為中共在歐洲搞政治宣傳的媒體），也轉貼了「英国摄影师鱼头yutou」那張照片，同樣譏笑人家寫錯中文，還說「强烈建议每个商家在用中文的时候找一个中国人检查一下」。
但更可怕的是，這「英伦圈」在文中盛讚的巴黎街頭中文標語，根本慘不忍睹，例如不知何方「高人」將「Paris n'attendait plus que vous」（直譯：巴黎只在等待您）翻譯為簡體字偽文言「巴黎之盼唯君来」，不倫不類，算哪門子中文？但「英伦圈」卻形容為「具有我们的文化底蕴，想必这背后必有汉人指点」。
奉勸小粉紅和黨媒，不如先好好學習一下中文吧，以免不懂「玉步」，只懂辱華。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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