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三朝古都,星羅棋布,繁華似錦,人傑地靈。中唐大才子白居易有《登觀音台望城》詩為證:
百千家似圍棊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時值宋仁宗慶曆年間,位於長安的一個里坊,生出一件轟動一時的神仙眷侶的故事。當時可是萬人空巷,名傳千里,倒不為了圖個熱鬧開懷,乃是禮敬聖德神明之意也。
故事還得從一戶優倡世家說起了。古之倡優,多為歌舞雜戲者,多以商業經營,博邀群客,以供雅趣。古長安,自是名城巨都,五湖四海之華夷狄羌,交易往來之士農工商,無所不有,優倡之生意自然也是興盛不已。當然了,優倡也絕非都是青樓獻色之輩,許多正經的生意照樣能夠正經地做。諸多優倡畢竟還是以獻藝為主,歌舞彈唱,琴棋書畫,伴得客官醉滿樓,活出雅緻舒心懷。恰有曹氏一家,開門經營數十載,拒行下賤偷色之舉,專做雅禮嘉儀之人,在長安城裏卻見得名聲越好越正,收入年年可觀,也算得優倡之類的光明世家了。
說來更奇的是,曹家生的一女孩,才四五歲,就好文字遊戲,家裏人甚是驚異,乾脆就把四書五經,拿給她看看吧。不曾想,這女孩兒,端起書來,自是一本正經,目不斜視,細究慢嚼,竟然能通曉文章大義。家人由驚異變得持重了:該不是這孩兒素日積累,慢慢究竟出文章之精華,曉通聖賢之哲理?還是孩兒上輩子積累的福德而有此智慧能耐?家人們都覺得這女孩兒來歷不簡單。有時,家裏人自嘆:這娃若是生在官宦人家,又得男身,保不定以後能當個舉人,賺到官職,博得功名。然而,女孩該有女孩之福,曹家看女兒如此聰穎智慧,更是細心栽培了。只要有正經的詩書卷軸,莫不搜羅;若能尋得精緻的筆墨紙硯,即刻購入;只要讓女孩兒讀個足夠寫得舒心,大家也當快樂。不多幾年,她那模樣,儼如精通經史子集,博古通今的閨秀大家,亭亭玉立於眾人之前。家人們覺得此女當是蔡文姬再世吧,於是給女孩起了「文姬」之名。「曹文姬」之名就傳開了。
到了及笄之年,就是十五、十六歲時,曹文姬更是出落得大大方方,姿豔絕倫,眾人驚為天人。此時她已有雅緻的特長,雖不屬意織布女紅,也非善於琴棋歌舞,倒是很像文人雅士常常運筆,書法極妙。家人們瞧著這聰穎佳人,若是再來一門藝術特長,那不我家就出了一個絕代美嬌嗎?於是,家人催促著要教授她絲竹宮商、簫笛琴瑟、鐘鼓歌舞,這可都是家傳絕活,營生伎倆啊。不想,這女孩兒因得讀書的見識,膽氣堅定,自有主張,說道:「此等樂舞之事,非我樂為之。只要有筆墨紙硯,給我弄個墨池筆塚,即可以讓我得有營生之計,也可以讓我老死於此間,真的就足夠了。」
於是乎,曹文姬也學唐女薛濤,製作浣花牋、白玉絹,逕自書寫上去。這女孩兒時常是意之所至,專心致志,精誠之至,宛如修行境界的昇華,一定要把每字每筆都寫好來。有時她自嫌書寫不足雅觀,須得再加習練,結果往往當時是紙張不夠,就在自家的羅綺衣裳、窗戶油紙上面,也書寫起來,一日書寫數千字,也不見得有懈怠之意。若是寫得好的,都被家人們裝裱起來,拿去售賣。周圍的人日漸知道了曹家有一女善書法,都登門觀賞求購。當時的工部郎中周越、觀察使馬端,皆是當世名士,見多識廣,尤其雅愛書法,聞言曹女之書,也都上門鑑賞,莫不讚歎不已。長安關中的各路書法高手,都聞訊而來,比之較之,不得不佩服,連呼「蔡姬重生、衛鑠轉世」,直稱曹女筆力關中第一,於是給她取了個綽號:書仙。萬事萬物皆非偶然,這「書仙」之名號,還真真觸動到不愛虛名的曹文姬的心底,這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自從曹文姬名聲鵲起,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豪門貴族,文人雅士,有的願求書字,有的來睹芳容,各有所好,不可勝數。漸漸地,慕名而來的變成了求偶爾至的,做明媒的,送金銀的,哎呀呀真是絡繹不絕,真的讓家裏人又多了一份操心的事了,是該認認真真給曹文姬看看對象了。多少富貴人家,多少俊傑才子,曹文姬應該有得好好挑了吧?曹家個個美滋滋的,就等著瞧瞧曹文姬的心意如何了。可這女兒家的心思就是猜不透摸不著,卻也縝密自重,直言對家人對媒人說:「這些怎地是我的佳偶啊?想要求偶的,則請投送詩篇給我,我自當裁決選擇。」家人們和媒人們,個個面面相覷,莫可奈何。看來,有如此見識的女子,心中自有主見,沒個旁門左道能夠幫得到忙了。不過,這也真的難不倒豪門貴族們和文人雅士們。他們自然也絞盡腦汁,用盡辦法,前仆後繼地將一篇又一篇的長篇大詩、短句絕唱,一首又一首的豔美詩句、風雅詞語,送至曹文姬案前,幾乎每日都有數百篇。
初唐才子盧照鄰有《長安古意》詩為證,其第一首如是寫道: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長安城裏何曾缺富貴子弟,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之才子更是不少,只見得案上日日堆積如山,那日理萬機的皇上和宰相,也真的很難有閒工夫來個詩文海選。可這曹女心不急眼不燥,不緊不慢,左選右挑,竟然沒有一篇瞧得進心魂,也沒有一首入得到法眼。媒人們眼看拿不到做媒喜錢,家人們心裏想不到誰該是攀附的親家,一個接一個的就這麼散了,多好的姻緣怎麼沒能讓月下老人牽個紅線啊?眾人由眼饞的心願,漸漸轉成失望的意緒。該不是這曹女別有用心?還是不願結緣?還是書家的境界手高了,眼也跟著太高了?真姻緣確實是真難。
說來也巧,從川蜀岷江來了一位姓任的書生,正好客居長安數日。此書生可是一等一的才子,好詩美賦可隨時信手拈來,妙筆生花那不是春秋大夢。他一聽說曹女求詩擇偶之事,頓時心花怒放,歡喜不已,說道:「吾得佳偶也!」與任生同行的一位黃生笑道:「你可好好想想吧?成百上千首美詞嘉句,都給了曹書仙,不知道怎地能瞧得上你的佳作?這可是萬裡挑一啊?」另一位同遊的鄒生也笑道:「早點樂觀早點消解,多少富貴公子,要錢有財,要詩能寫,怎麼會缺你一個不識趣又不知名的才子呢?」任生似是心有靈犀、早已胸有成竹,也不過份反駁對方的揶揄笑語,只是對他們說道:「鳳凰只擇梧桐而棲息,鯉魚專跳龍門得飛昇,萬事萬物各有所歸。」於是任生咬筆,寫下一首詩後就請人投給曹文姬。詩句是:
玉皇殿上掌書仙,一染塵心謫九天。
莫怪濃香薰骨膩,霞衣曾惹御爐煙。
乍一看,此詩用了「謫仙」的典故,套出天界之「書仙貶謫下界」的神話敘事。就如同當年唐朝賀知章覽閱李太白的詩文後,也是大為驚歎,說:「李白啊,真的是謫仙人也。」果不其然,此詩真的恰如其分撞擊到曹文姬最深處的心扉。曹文姬讀罷此詩,當即歡心喜悅,說道:「這位就是我的夫君。不然,他怎麼就知道我行事的秘密呢?這是天意,我願意嫁他為妻,以後的都不用再看了。」家裏人看到這架式,終於嘆了口氣,還是有結果的總比沒有結果的強,也就如此順遂曹女的心意。曹女和任生就順順當當地結為連理。自此春夏秋冬,他們朝夕相處,時常一同攜手遊街覽勝,或者相互吟唱詠詩句文章,或者共飲佳釀美酒,羨煞城裏關中的俊男靚女們。眾人時常遠遠過來,專門來望那曹任二人的牽手,一時都成了長安城一道獨特風景,可謂百年難得一遇。當然,外人看到的是外表,只道這夫妻琴瑟調和,僅傳個神仙眷侶的美談,卻無從得知他們內在相敬如賓、心有靈犀的德藝修行。
如是過了五年,在三月的最後一天,曹任夫妻倆同往常一樣,做了個時令送春的對飲吟唱。不過,此時曹文姬若有所思,就先題一首詩:
仙家無夏也無秋,紅日春風滿翠樓。
況有碧霄歸路穩,可能同駕五雲遊。
詩意如沐仙家的無限恩德和美好。曹文姬吟罷,竟然不自覺地掉下眼淚。任生一看,忙問道:「娘子若何?該不是別有心事?還是傷春感時?」曹女緩緩對答,說道:「夫君有所不知,我先道出我自己的根底吧。吾本來就是天庭裏的司書仙人。正如你當年投詩給我所說的境界,這非天意而又是甚麼呢?而此次來到人間,實乃是當時我在天庭動一絲凡念,正是情愛執念,被貶謫下凡歷練,算如今在塵世轉生了二十四年了。雖則我是被謫下凡,但是始終有上仙護持,暗中助我修行精進:一則是讓我下凡歷練,修煉心性,同時也消除我那過度之執念,提升境界,可在將來回歸仙班;二則是人間之世人須有文化技能,鍛造藝術修行真諦,故而我勤練書技,示範人間,創製書藝真美;三則與你結緣,磨練情愛之至性,以成全人間夫妻真情之儀。如今,大宋盛世太平,正好與你我共享福德,鍛造真藝文化,成就修行功德,現今已近圓滿,我也即將回歸天庭了。」
任生聽聞,頷首微笑,沒有一絲訝異的感覺。曹文姬看了,急忙道:「夫君不信我的話麼?天界的歡悅慈善,非是人間情愛之樂所能比擬的。請夫君不要懷疑我說的。我即將回歸仙班,夫君能否與我一起同行哪?」任生自然而然地微笑起來,執手禮敬後,對曹文姬說:「娘子啊,我怎地有懷疑過你呢?娘子想想,我當年能夠寫出那首仙界之詩,投送與你,也非偶然啊,也非一般人能夠參悟得了,俗人也難看得透徹的呀。我也是因為上仙加持與我,然後命定姻緣與你,事出必有天意,實乃神蹟,上天恩賜給你我。說實在的話,我可是上仙派來助娘子回歸仙班的幫手啊。當然,上仙也因此考驗我你,看看能否同歸天庭,成就天地和合的功德。我可是實實在在也曾是天庭的一分子,如今我也是修行人也。想想看,我為何能夠寫出娘子在天庭的機密呢?天機尚不可洩漏,娘子之修行機緣,我又如何輕易道來呢?」曹文姬一聽,恍然大悟,心境也更趨平和寧靜,充滿慈善喜悅和澄明。曹文姬暗想,自身不僅就要圓滿,而且也與自家夫君同度天庭,多麼難得的無量功德之事,真的不枉在人間歷練此生。曹任二人心中會意,也就更加精進不怠。
不幾日,曹家就聽聞到仙樂遠空飄來,漸漸降臨到曹任夫妻二人的住宅,住宅裏無端就充滿了奇異而純正的芳香。家人們和諸位奴僕,幾乎是整個家族都前來觀看,有的人充滿驚異,有的人感覺懷疑,有的人看到了仙人的光影,有的人看到了曹任二人的光彩,有的人聞到一股奇異的芳香,有的人聽到不同於人間鼓樂的聲音,有的人卻甚麼也沒有看到也沒有聞到。一時間大家都在旁邊竊竊私語,互相辯駁。能夠看到光影的人,發現一位身著朱衣的官吏模樣的仙人突然顯現,他手持玉版,上面是朱書篆文,對著曹任夫妻二人說道:「天帝有旨:李長吉李賀已經寫就《玉樓記》一文。曹文姬任生在下界人間修行勤勉精進,已是功德圓滿。現召曹文姬任生回歸仙班,為《玉樓記》書寫碑刻,以期完工白玉樓,可速速從駕,不得緩遲。」說完就消失不見了。曹家之人裏也有聽到了這些話的人,就議論紛紛起來。
畢竟,曹家也有通曉詩書典故之人,一聽到「李長吉」「玉樓記」的故事,自然就上前對曹任二人提出問題了:「那李長吉,是不是唐朝的李賀,被稱為鬼才詩人的那位?」曹文姬答道:「是也。」曹家人更是疑惑了:「李賀李長吉,乃是大唐之人,距我們大宋現今之時,也將近三百年了。何況,那李賀為天帝召去天庭為白玉樓寫詩賦的典故,大唐才子李商隱在《李賀小傳》記得清清楚楚,這事是不錯的,有憑有據的,可是,畢竟此事也隔了兩三百年,時隔遙遠,恐怕不妥吧,這所謂的『朱衣仙人』莫非是誑人的妖怪吧?」曹文姬聽聞一眾的疑惑怪想,就微微一笑,對答道:「哎呀,諸位忘了,『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的道理嘛?當年爛柯山的斧柄就是這麼爛掉的。人世間的三百年,在天界仙家不過才頃刻之間而已啊。莫胡猜神仙之事,唯多誠修敬重之心。」
不多時,曹任二夫妻,已經在屋裏都換好一身衣服,乾淨整潔又端莊,兩人一起對天而拜,起身站立後,緩緩輕步,只見二人慢慢騰空而上,天上的雲霞閃爍,散發各色光輝。有的觀望者還看得到天上飛翔的鸞鳳仙鶴,盤環繚繞,一副天國勝景的莊嚴神聖,直至慢慢消失。
因為早幾日已經傳出曹任二人的即將回歸天庭的訊息,曹家裏裏外外許多人聚集觀看,真的是萬人空巷,一睹盛事。人們就將曹文姬所住的里巷改名為「書仙里」。後來,有雅士想將此書仙故事描繪成一幅丹青,於是就請了一位才子寫下這個故事,收錄在宋代劉斧編著的《青瑣高議》一書裏。
初唐才子盧照鄰在《長安古意》組詩裏有一個名句:「願作鴛鴦不羨仙」,就是我們後來常說的「只羨鴛鴦不羨仙」的來源。現今反觀,這句恐怕不過是調侃追求人間福分之語。真正的夫妻修行,不僅互相尊重禮敬,互相修心修德,共同提升道德境界,也同樣能夠超越一般凡間夫妻情愛的心境,走入更加神聖的修煉境界。這也應該給世俗一番不一樣的啟示吧。在曹文姬書仙的故事裏,我們識得的道理是:人間本是修行道場,更羨那鴛鴦同修共昇仙庭。
故事資料來源:
《書仙傳:曹文姬本係書仙》,出自宋代劉斧《青瑣高議》,收錄於《全宋筆記》第二編第二冊,大象出版社,2013年6月第一版
《李賀小傳》,唐代李商隱,出自《全唐文》卷七百八十
《登觀音台望城》,唐代白居易,出自《全唐詩》卷四百四十八
《長安古意》,唐代盧照鄰,出自《全唐詩》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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