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虎穴,入龍潭
在海澱看守所第八天,晚飯後蘭哥通知我「收拾東西」,大家都以為我乾起了。我一時間欣喜若狂。可是還沒有三分鐘,告訴我是要去七處——升級到北京市看守所[1],我一下傻了,那可是辦十五年以上大案的地方……
七處下馬威
「得了,認命吧。後邊的,把方明的東西都還他!」韓哥好像對這種大起大落並不陌生。
虎子幫我收拾了行李,再幫我穿上新布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很像受刺激的居士,不然虎子不會來給我穿鞋。抱上行李,韓哥又塞給我點兒洗漱用品,我徑直出了門兒,入獄隨俗——出去不回頭。
監區的大閘外,姓劉的預審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副手小王腳前蹲著個人,肯定是楊義。過道兒很暗,走近了一看,楊義頭上還罩著一個黑頭罩。
黑口袋迎面套來,忽地一下,眼前一片漆黑,一股濃烈的汗餿味兒籠罩了我。這雙層的黑布頭罩,只能從嘴周圍看見點兒亮,沒一會兒就滿頭大汗了。汗流到眼角殺得眼睛生疼,我不停地隔著頭罩在行李上蹭臉。
車終於停了下來,我悶熱得都快休克了。跌跌撞撞地撞進一個樓的門廳,才讓蹲下來。我想撩起頭罩喘口氣,又挨了一腳。報了名,往裏押,臨時又換了警察。真囉嗦!我都快悶到極限了!警察終於在後邊吆喝了,剛才走慢了還挨踹,這回我端起行李開路,大膽地往前走!摔了也無所謂,反正前邊是棉被……
頭罩終於被揪掉了,可緩口氣!發現走在一個筒道裏,左邊號兒裏的犯人比海澱那兒還多!
警察把我踢進了一個監號兒。天啊!三溜子犯人齊刷刷地坐板兒,得有三十來人,直剔地盯著我。大部份是光頭,最外一溜清一色的腳鐐!前邊四五個還戴著手銬!中間還有腳鐐!
「搜!」身後的老大一聲令下,兩個光頭一躍下板兒。一個搜行李,一個登記。當知道我是美國人時,老大馬上叫停下來,報告了警察。
「你是老美啊?!」獄警問。
「啊。」
「你那同案是老內?」
「啊。」
「操!等著!」獄警說完跑著回去了。
老大告訴我,外籍犯要關到六區,這是把我和楊義關岔了。
原來外籍犯無論案情輕重,都到這兒關押,我這才鬆口氣,問道:「大哥,您這兒這麼多人啊?」
「這是三區,幾乎所有的死刑犯都打這兒走!我們號兒,十一條鏈兒!最多的時候十四條!」
「這鏈兒……?」
「都沾人命!這小子一條人命、那個二條命、那五條……」
看著那些兇悍的面龐,絕望的目光,我都快魂飛魄散啦!我趕忙轉向老大,「大哥,那你能睡得著?」
「剛來也 得慌,現在慣了。這兒就是家啦,跟共產黨打官司,持久戰!」
「跟共產黨打官司」這句話,是看守所裏的習語。我剛到海澱看守所的時候還不明白,現在經歷了這麼多冤案,自然而然就知道它的內涵了——權錢為本的公檢法如此欺壓弱勢群體,無止無休地炮製百姓的冤案,大家最終都成了「跟共產黨打官司」。
「這兒冤案多嗎?」
「除了這溜殺人的,基本都冤,不是冤案也是冤!殺人的裏邊兒,也有冤的。」老大挨個盤點,「那個『城管』,別的『城管』打死個賣菜的老頭,他待在車裏沒插手,在場就算殺人的案屁;這個保安是妓院看門的,案屁;你看這個黑社會的案屁,這幾個貪污的、詐騙的、挪用的、侵佔的……他們倒不冤,花點兒錢就輕得很。我這個,公司周轉不開了,借了三百萬,一時還不上本,還了利息還告我一詐騙!現在本錢都還了,還得判我……」
我可明白了:海澱的案子跟這兒比,小兒科。
隊長來了,我謝了老大,「義無反顧」地出了筒道。
樓梯口,楊義正好被押下樓,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目光立刻移走了。那一瞬間,我明白:楊義愧對了我們的友情,愧對了我對他的信任。
我被塞進了二樓的一個監號兒裏,這號兒人少多了,只有一條鏈兒。
老大叫靳哥,一米八的大個,陰著臉,瞇著眼,盯著我像要審訊似的。登記時,我要了明信片,又向大姐要了一千元。這是最快的通知家人的方式,有了錢也好儘快從這裏混起來。
我被幸運地排到了倒數第二排的中間,一個很「柳兒」的位置。剛坐下,隊長在門口叫:「方明!」
「到!」
「出來!」(待續)
註 [1] 七處:北京市公安局第七處(預審處)看守所,即北京市第一看守所,原來在宣武區右安門半步橋44號,現在遷到了昌平。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 http://broadpressinc.com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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