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媒體發現,香港公共圖書館於1991年開始舉辦的「全港詩詞創作比賽」,今年悄悄加入「国安條款」,似乎違反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共圖書館宣言》所謂「館藏和服務不受任何形式的思想、政治或宗教審查」。

我翻查今年比賽的報名表格,「詳情」的第五項條款說:

「參賽者須確保參賽作品(⋯⋯)沒有違反或抵觸在香港實施的任何法律(包括但不限於《國安法》)或不利於國家安全。如主辦機構有合理理由認為參賽者的參賽作品可能(⋯⋯)違反或抵觸在香港實施的任何法律(包括但不限於《國安法》)或可能不利於國家安全,可取消其參賽資格。」

第六項條款亦說,參賽作品如果違反法律,「參賽者須承擔法律責任,並須彌償香港政府及其授權使用者因其違規行為而蒙受或招致的任何指控、申索、任何性質的費用(包括但不限於訟費)、損失、損害和責任。」(注1)

以上給主辦組織(即香港公共圖書館)戴上重重頭盔的国安條款,在之前歷屆比賽的報名表格都沒有出現,可見香港的確進入「新時代」了。留意用字,條款不是說「違反国安法」就會被取消資格,而是說主辦方有「合理理由」認為作品「可能不利於國家安全」,已足夠取消資格。

「合理理由」四字聽起來頗滑稽。其實你真有理由的話,單說「理由」二字就夠,無須此地無銀三百兩,強調「合理理由」——不合理的不叫「理由」,叫「藉口」。

至於「可能不利於國家安全」,是「從而⋯⋯從而⋯⋯從而」那類「可能」嗎?在草木皆兵、勇於「鬥爭」的社會,不如你告訴我,有甚麼不可能「危害国家安全」比較好。

忽發奇想,假如杜甫生於今日香港,參加香港詩詞比賽,以他的詩風來說,不但可能被取消資格,甚至會惹上国安官非。

例如杜甫〈兵車行〉,寫「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表面上批評漢武帝,實際是暗中妄議唐玄宗出征吐蕃,窮兵黷武,從而動搖了皇帝的權威,從而不利於国安,而根據香港国安警邏輯,「流血成海水」這句話不符事實,誇大了流血量,嚴重誤導讀者,分明是別有用心造謠,散播假資訊。

又如杜甫在〈石壕吏〉寫「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簡直可視為逆賊的文宣,即使煽動不到人,也可charge杜甫發布有「煽動意圖」的作品。為甚麼?須知當時安史亂起,叛兵橫行,唐王朝徵召人民保家衛國,天經地義,你這個杜甫不「講好唐朝故事」,居然居心叵測抹黑朝廷在「捉」人?有「合理理由」相信他危害國家安全吧。香港要「搶」的「人才」,杜甫肯定不在其中。

最後我想講一件怪事:歷年全港詩詞創作比賽的得獎作品,都可在公共圖書館網站自由下載(注2),就連30年前的作品也看到,但奇怪的是,去年第31屆全港詩詞比賽的得獎作品,居然消失無蹤(注3),究竟是IT問題抑或国安問題呢?勿怪我杯弓蛇影,今日香港甚麼也有可能。我鄭重呼籲公共圖書館儘快修復那條鏈結,不然大眾又會以為當局已DQ去年所有作品了。

注1:https://bit.ly/3WrkLGq

注2:https://bit.ly/3NjQ7ug

注3:https://bit.ly/3WhNahM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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