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有這樣一位大師,他博古通今、學貫中西,被譽為「清華的一個精神力量」;他就是文學家、西洋文學家吳宓。然而他一身才華和滿腔赤忱,換來的卻是中共一次又一次殘酷的迫害。

「清華的一個精神力量」

吳宓,字雨僧,1894年出生在陝西省涇陽縣。他從小聰慧好學,17歲時進入清華學堂,23歲赴美留學,先到維珍尼亞大學攻讀英文,獲文學學士學位,又入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獲碩士學位。

27歲那年,吳宓學成回國,先後在南京高師、國立東南大學和東北大學任教,講授世界文學史等課程。雖然主要介紹西洋文學,但他主張維護中國傳統文化的應有價值,不贊成全盤西化,對倡導白話文的胡適意見很大。

1925年,吳宓來到清華大學,在外文系任教。然而,他對清華最大的貢獻,是參與創建了清華國學研究院。更難得的是,他居然在短短幾個月內,請來了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這四位頂級大師,也就是後人津津樂道的「清華四大導師」,轟動了整個學術界。

在清華期間,吳宓被視為「清華的一個精神力量」。這不僅是由於他的巨大感召力,還在於他的「奇特」,和身為老師的一絲不苟。

吳宓的學生、中國國學大師季羨林曾在《回憶雨僧先生》一文中說:「他古貌古心,同其他教授不一樣,所以奇特。他言行一致,表裏如一,同其他教授不一樣,所以奇特。別人寫白話文,寫新詩;他偏寫古文、寫舊詩,所以奇特。」

西方語言文學大師李賦寧在回憶吳宓時說:「先生寫漢字,從不寫簡筆字,字體總是正楷,端莊方正,一絲不苟。這種嚴謹的學風薰陶了我,使我終身受益匪淺。」

樂於助人 不求回報

翻譯家孫法理回憶說:「宓就是樂於助人,並無其它目的,亦不望人報答。」20世紀30年代,一名學生要去美國留學,可是費用不夠,無法成行。吳宓知道後,慷慨解囊,資助300元,還再三說明這是贊助,不用償還。

抗戰勝利後,由於個人原因,加上國共內戰北方動盪不安,吳宓沒有隨大部隊北歸,而是留在了西南。輾轉幾所大學後,1950年10月,他最終在西南師範學院落腳。那時候,他最忙的就是發工資的那天。忙給親友、學生匯款支助他們。每次匯完款,他自己就所剩無幾,甚至要向鄰居借錢。

不願遠走他鄉

1941年,吳宓被國民政府教育部聘為首批「部聘教授」,也就是當時中國最頂尖的三十位學者之一。這樣的大師,國民政府能不爭取帶走嗎?

《先生歸來》一書記錄,當時,國民黨教育部長杭立武、台灣大學校長傅斯年特地以學生、老友的身份,安排專人到西南師範學院相邀,希望吳宓去台大任文學院長。來人軟硬兼施,把吳宓塞進汽車帶到賓館,準備第二天飛往台北。結果,吳宓半夜謊稱去廁所,偷偷溜了出來。除了台灣方面的力邀,吳宓原本還有機會赴美國講學,錢穆也多次邀請他去香港,共同創辦新亞學院。但是,他最終放棄了這些機會。

1957年「反右」期間,吳宓因評論簡體字的不當與不便,被打成右派。文革時更是因此被批鬥,被戴上「反動學術權威、封建走狗、蔣介石文化打手、美帝國主義幫兇」等帽子。他被下放到四川梁平縣勞動改造,三個受連坐的女兒也和他斷絕了關係。

文革中慘遭迫害

曾和吳宓有過交往的李永暉,在《我所知道的吳宓先生》中描述了1966年夏天,他親眼目睹的一些「批判」場景:一種是「群醜亮相」,就是把包括吳宓在內的數十個「走資派」和「牛鬼蛇神」弄到網球場掛黑牌、戴高帽,「坐噴氣式飛機」,讓烈日暴曬。這些人一個個被折騰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苦不堪言。第二種是遊街示眾,吳宓等掛著黑牌、被打入另冊的「黑幫份子」,被押著到北碚遊街,進行人格侮辱,如若哪個敢不低頭或走得慢了點,就要被罵被打。

還有一種是「開小灶」,就是在大禮堂單獨批判吳宓。李永暉說,儘管場內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先生總是埋著頭、瞇著眼,一聲不吭。一位「小將」見先生如此「頑固」,就氣急敗壞地衝上台,揮起皮帶朝他頭上一陣猛抽。吳宓痛苦地用雙手摀住頭頂說:「同學,別打了,已經流血了。」

吳宓在日記中也記錄了一些挨鬥場景。在1969年5月9日的一次大會上,他被兩個學生狠狠從高台上推下來,摔斷左腿。之後,他拖著斷腿被迫跪坐在地上,「鬥爭凡歷三小時」。大會結束後,吳宓被架回住處時「已成半死」,「全身疼痛,在昏瞀之中,似兩日未飲、未食,亦未大小便。」即使這樣,他還要被迫寫交代材料,接受批判。

腿斷後,吳宓只能爬著要幾口水喝、幾口飯吃。有時,連水、飯也沒有。一次,他困在工棚裏,對著窗外大喊:「給我水喝,我是吳宓教授。給我飯吃,我是吳宓教授。」當腿腳稍微好一些後,他又被派去做掃廁所、刷尿池、刮糞便一類的活兒。

1971年吳宓的健康已大不如前。他右眼失明,左眼患嚴重白內障,記憶力也急劇衰退。他總是坐在床上,閉目不語,有人進屋就睜眼看看,然後閉目冥思,用手指輕輕叩擊腦袋,嘴裏自言自語:「這位先生叫甚麼名字呢?」

到1974年「批林批孔」時,飽經政治迫害的吳宓堅持不肯批孔子。他說:「如果沒有孔子,中國仍在混沌之中」,並說「寧願殺頭也不批孔」。結果,他又被打成「現行反革命」。

1977年,83歲的吳宓生活已經不能自理,堂妹吳須曼在「請示上級」後,把他接回陝西涇陽老家照料。1978年,吳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彌留之際,這位著名的老教授不斷地低聲喊著:「我是吳宓教授,給我水喝!……給我飯吃,我是吳宓教授!」

一個率真正直的學者,就這樣在自己深深眷戀的土地上被扼殺了。去世後,他的弟子趙瑞蕻用一百多年前左拉的名言「我控訴!」來為吳宓招魂。如果地下有知,吳宓究竟會控訴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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