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一切的反抗,從來不是因為看到了希望,而是因為體會了絕望。
一切反抗者的力量,從來不是源於望見了曙光,而是來自感觸到覆亡。

(接上文)朔方:關於六四的斷簡殘篇(1)

篇二:何如狡兔有三窟

2020年6月30日,中國人大常委會全票通過《港區國安法》。有消息指:7月1日,便會拘捕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與香港眾志秘書長黃之鋒。風聲鶴唳,彷彿31年前我身所處的險境。

從在東城區的父母家,到在西三環北路的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我們的家就在校園裏,大約要騎行一小時。父親第一次來時,一眼就認出這是原來的中央團校,雖然街道和校門都變了模樣;他在文革中被下放勞動、接受監督改造時,就在這裏燒鍋爐!這無處不在的緣份,還真讓人啼笑皆非。

學校對面,是隸屬於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歌舞團的中國劇院,那是為國慶35周年演出大型音樂舞蹈史詩《中國革命之歌》,專門於1984年興建的,號稱中國第一座現代化歌舞劇院,乃軍隊舉辦文藝盛會的場所。六四平暴鎮亂表彰大會,就曾在這裏舉行。也因為它所披掛的血染的風采,直到離開北京我也未曾踏入過一步。

戒嚴期間,以劇院為中心,全副武裝的士兵南北向輻射般展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24小時端著槍面對行人。

我們就從這槍口之下騎車而過,進校門時幾乎沒停,擔心傳達室裏有保衛科的人值班。即使如此也不能確保無虞,再說校內同被矚目的遠志明、陳宣良、王潤生等圈中人早已各自東西,勢單力薄更增加不安全感。這裏只能住一晚,最多不超過兩晚,所以剛一到家、稍做休整,就又開始盤算去路、準備行囊。

此時距6月4日過去了20多天,驚駭也已鎮定了許多,但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上路前一刻,抑制不住地要上廁所,焦慮反射到腸胃上了。只好兵分兩路,約定他先行至萬壽寺等我。這寺興建於萬曆年間,是明清兩朝的皇家佛寺,明神宗與順治帝都曾榜書寺名。太陽已經落了山,寺前小路清幽寧靜,但讓我出了一身冷汗的是,他並沒出現在規定地點!

強壓住驚恐原路返回,再重新一路搜巡過來,確定不見他的人影。不能再來來回回了,否則本不注意的人都要起疑心了。只好向前,經紫竹院到白石橋,努力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辨識,可就是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等,不是辦法。一路向東,到了娘家,他也不在。我又開始心慌到一個地步,抑制不住地嘔吐。

不知過了半小時還是一小時,他終於到了。我是真急得要死,他看似氣得要命。在一起的時間以分秒計,哪捨得用來吵架,便只嘆天命不合。事過多年,重談此疑案,仍是不明不白,不過我已推理出了八九不離十的猜想,無關天命。

事實上,我們從沒想過要越境——既沒有死的罪,何必冒死逃?東躲西藏無非是要避開風頭:越晚「進去」,事情的眉目就越清楚,要「坦白」的事情也就越少,需揹負的背棄之罪就越輕。況且,由警察接手總比落在戒嚴部隊手裏安全。電視上不斷播出,那些被捕的所謂暴徒,都被像對待牲口一樣,用繩子勒著口舌與手腳!

但當下的難題是在哪裏棲身。表姐本答應幫忙,但我也只來得及輕鬆了一下;她的先生反對,這畢竟是政治風險。幾年後,他們離了婚,據說這竟成為罪狀之一。像被逼進了死胡同的困獸,我恨不得立時變成狡兔,若可有三窟!幸好,一位認識的女性朋友援手,讓山窮水復疑無路的絕境,柳暗花明了。當晚,他就住到了那裏。

無論是自己的家,還是父母的家,都住不得!這很快就被證實,是最英明及時的決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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