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式茶餐廳「龍門冰室」裏有一面連儂牆,上面貼有「時代革命、光復香港」、「反對二十三條」、「龍門加油」、「醫護加油」……這裏是支持香港反送中抗爭的「黃店」,是首推學生免費餐的餐廳,並設有「資源分享中心」幫助抗爭者;疫情當前,龍門冰室也隨之設立「抗疫中心」,整合民眾捐助的醫療物資,分送給需要的醫護人員、救護人員、老年人等。坐在自己經營的餐廳——「龍門冰室」裏,老闆張俊傑在《珍言真語》節目的鏡頭前,娓娓道出自己的人生際遇。
「我覺得很多時候,事情可能是上天安排了,沒有走到那一步,你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張俊傑說。
10歲那年,張俊傑被疾駛的車輛撞飛,頭蓋骨被撞碎,緊急送醫開刀,昏迷一周後奇蹟般清醒,「我看到自己被剃了光頭,頭上的骨頭沒有了,凹了下去,看到大腦在一動一動的。」意外後,生活起居都得小心,媽媽告誡他,不能幹粗重的活兒了,以後賺錢要從事文職工作,要他努力讀書。
愛玩好動的男孩彷彿一夕間長大,勤奮讀書,成績從全班30名慢慢躍升至頭幾名。後來考上香港大學精算系,再苦讀五年取得精算師執照,進入心儀的國際大公司,32歲時年薪加上分紅高達兩三百萬。
不過,他卻越來越質疑自己的人生,「覺得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金錢,有了金錢,沒有了自己的生命,沒有了健康,很不值得。」一周七天沒日沒夜的工作,壓力大到需要吃安眠藥入睡,再加上車禍落下慣性頭痛的毛病,促使他毅然辭去工作,與家人在屯門開了第一家龍門冰室。生意慢慢上了軌道,到了去年合共有5間分店。
怎料,這時他的生命裏又出現另一個轉折……
「之前很多人跟我說,作為一個商人做生意不應該去表明自己的立場。」去年反送中抗爭如火如荼進行著,起初張俊傑仍舊如常地開餐廳做生意。「8.31」太子站事件,無辜市民在地鐵遭到警察暴打,他再也無法漠視周遭發生的一切。
「大家只是求個真相,但是閉路電視片段就是不公開。我忍無可忍……」
他在臉書上轉貼香港曼聯一則題為「恥與濫權和濫暴之警察為伍」的帖文,於是「龍門冰室」成了黃店,也成了被攻擊的目標。玻璃櫥窗、桌椅、收銀、電腦設備被砸爛,被潑漆、潑動物的糞便……,「第一次感覺很愕然,然後我想,如果向他們認輸的話,是很懦弱的表現,於是我比以前更走在前面,去反對所謂的藍絲、黑警。」
近期港府推出「限聚令」,重創餐飲服務業,也被外界質疑針對抗爭者及「黃店」而來,龍門冰室卻逆勢擴充,目前第六家店已開始營運,「哪個香港人會在這個疫情之下苟且偷生呢?如果我們不堅持下去,如果因為港共政府的詭計,令我們忘記自己的初衷的話,我們就輸了。」
「不要忘記自己為甚麼會被叫做『黃』,因為不滿意港共政府的所作所為,想為公義發聲,希望大家記住這個初心。希望大家快點熬過這場疫情,堅持一開始的初衷!」張俊傑說。
以下是採訪內容整理。
重大車禍後撿回一命 人生出現轉折
記者:「黃店」龍門冰室的老闆阿傑,在反送中運動出錢出力,不過我們還沒有聽過你的人生故事。
張俊傑:我是一個普通的香港仔,自小在香港長大。10歲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原本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每天都去足球場踢球玩的小朋友。10歲時一次帶小同學到我屯門良景村的新屋玩,大概走20分鐘的路程,下了石坎之後,有一部車高速衝過來,我整個人就被撞上了,幸好他剎緊閘,要不然就捲在車底了。我整個人被車撞開,頭落地撞在石坎上,可以看到這裏有塊疤,整個頭蓋骨像手掌那麼大就撞碎了,有一大塊瘀血,那時候昏迷了進去醫院,做完手術之後醫生都說未必能醒過來。
媽媽是拜神的,就去黃大仙求神,希望救我一命,就算她減壽10年都不介意。黃大仙的一隻籤文告訴我媽媽說「放心啦,可以很快上學了」。全家人都不相信,怎麼知道過了幾天我突然醒過來。我看到自己剃了光頭,頭上的骨頭沒有了,凹下去,看到大腦在一動一動的。
記者:整個頭蓋骨凹下去?
張俊傑:是啊,一個圓形,裏面的骨頭都碎了,拿走了,然後人生有了很大的改變,很疼,經常頭疼。醒了之後,媽媽對我說,「粗重體力的活你不能幹了,以後賺錢的話,一定要做文職工作」,就叫我努力去讀書。
記者:是不是唯一的兒子?
張俊傑:是。
記者:車禍對你媽媽、對於你家裏來說,當時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張俊傑:是的,還有爸爸,他一直身體都不好。他小時候在大陸出生,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三年零八個月挨過餓,吃草皮、樹根,搞到身體很虛弱,腸胃不好,一直都有胃病。我被車撞昏迷期間,他又胃出血發作,又進了醫院。我自己的意外連累到我的家人都舊病復發了。因為這些各樣的事情,對我的人生影響很大,由一個香港仔只光顧著去玩踢球,變成天天讀書。因為我媽媽對我講了一句說,如果我不努力讀書的話,我就改變不了自己的將來。後來由原本全級考第30名的,一路慢慢進步到考頭幾名。
勤奮讀書步步高陞 過程中迷失自我
記者:因禍得福了,是不是可以這樣講?
張俊傑:都可以這樣說,凡事有得必有失,我覺得很多時候,事情可能是上天安排了,沒有走到那一步你不知道是怎麼樣。我中三那一年,全班全級考第一,一直以來我讀書,數理方面比較好,原本想去做醫生,想著去救一些像我這樣人的生命,但是有一次做一個手術剖一個牛眼,我看到這些東西之後馬上頭痛發作,嘔吐。
記者:不可以見血?
張俊傑:我想這是有一些創傷後遺症,逼於無奈放棄了讀醫。我還是繼續讀理科,中四中五時會考成績都OK,那時候學長對我說,可以考慮讀精算,因為數理的專長,日後都應該可以在這一科都可以很好,中六的時候就選擇這個A level的考試,讀數理的方面,都是PMS(資產管理系統)、應用數學、物理學,然後努力讀書,考進了港大的精算系。
記者:精算師是一份很好的職業,薪資加上分紅都有二、三百萬,這在香港來說是一個相當不錯的職業。為甚麼之後又要放棄了?
張俊傑:其實精算那條路很難走,除了讀完三年大學之後,還用了5年多的時間去考牌。一直考牌薪資就一直加上去了,那時自己做精算之外,還會出去見客戶,用語言文字解釋那個數理的關係,都屬於挺成功,慢慢除了在計數那方面之外,還有去見客戶,幫公司找生意,所以在薪資方面有挺好的水平,也會收到挺高的分紅。
但是那時候就發覺人生好像為了生意,經常為了找不找得到那筆生意回來,然後幫公司找到多少錢,到最後換回來的是一個禮拜七天、從早到晚(都在工作)。因為任職的是一間國際公司,隨時要和歐洲、美國、百慕達聯繫,長時期都是On Call狀態,覺得放鬆不了自己,那時吃安眠藥到現在都差不多十年八年了,覺得好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金錢這樣,好像不是很值得,所以最後決定不做精算這一行。和我自己家人一起在屯門一家小店那裏,那時實用面積只有200多尺,大概有19至20個座位,跟他們學怎樣做冰室,怎麼沖奶茶,怎麼去醃肉,怎麼去煮汁,怎麼去做冰室運作的事。
龍門受益於黃色經濟圈 提供學生餐香港第一家
記者:為甚麼叫龍門冰室?
張俊傑:是因為那時候在屯門的龍門居搞這一間小店,那裏那時候是沒有冰室的,我們就取名龍門冰室。
記者:現在總共多少間小店?
阿傑:現在有六間。
記者:六間,是不是多了一間現在變成了資源的中心?是不是那間?
張俊傑:不是那一間。另外那間可能會變成年輕人輕食的餐廳,還沒有開張。現在那六間已經運作著冰室,旁邊那間就是年輕人輕食的地方。另外還有沙田在裝修著,可能會變成六至七間。
記者:現在零售或者餐飲大受影響,而你們逆勢擴張,為甚麼會將版圖再擴大?
張俊傑:其實這間店舖和沙田將要開張的店舖,在疫情發生之前已經簽了租約,之前已經談好的。就是因為這個所謂無能的政府一直都不封關,搞到我們香港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這個政府導致的。
記者:打亂了你之前的計劃?疫情是否影響到你們的生意?
張俊傑:其實,很老實說,我也是黃色經濟圈受惠的一分子,自己的生意是有增加的,所以,那時候想一直繼續擴大這個版圖,可以去到更多的地區。我們是第一間提供學生餐的地方,我也希望可以將這個學生餐的理念、幫助年輕人的理念一直擴展下去。你會看到在每一間店舖裏都有一些年輕人的作品擺放出來,即是後面那些皮夾、手信和手工禮品,我想慢慢將自己那個(理念)延伸到不同的地區裏,可以給大家看到這些年輕人的作品,另外可以幫助不同地區的年輕人。
「8.31」事件 香港民主自由法理不再
記者:香港這個地方很敏感,很多做生意人不想走得很前面。甚麼事情才令你站出來支持「反送中」運動?
張俊傑:應該看回「反送中」運動的中期,大概是七月八月的時候,就是這個「7.21」「8.31」。最令自己心痛的是「8.31」事件,在電視新聞裏看到,一群無辜的市民在(太子站)地鐵裏,被這群所謂的執法者無故打啊,完全看到不合常理的執法,接著就封鎖了地鐵站一兩天,大家只是求個真相,但是閉路電視片段就是不公開。
我自己是很喜歡曼聯。香港的足球會,曼聯的香港分支出了一個聲明,恥與黑警為伍,不會再招待他們做會員,然後我自己分享了這一句說話在我的FACEBOOK裏,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有人就過來問我,「你現在是不是表明了你的立場?」我說:「是!」
之前很多人跟我說,作為一個商人做生意不應該去表明自己的立場。但那時候真的發覺忍無可忍,香港已經變成了不是我小時候看到的香港。我只是想看到我小時候熟悉的香港,看到警察會感到很敬畏的,很尊重他的,但是現在,很老實說,見到警察我真的很想揍他。
記者:自己公開立場之後,遇到很多風風雨雨?有甚麼特別難忘的經歷?
張俊傑:特別難忘的經歷有兩次。第一次在紅磡店舖,有一天早上突然間,五點鐘左右接聽到開店營業員工的電話,告訴我店舖裏的東西被人砸爛了。
第一時間我衝到現場,發現店內的玻璃櫥窗全部給人打爛了,檯椅搞得很亂,收錢的電腦等設備給人打爛了,看到店裏這樣,那一刻我很愕然,會想到是一些與自己持相反政見的人的惡意破壞,我覺得如果這樣向他們認輸的話,應該是很懦弱的表現。這次事件令我覺得我更加要站出來去發聲,所以這件事之後,我比以前更走在前面去反對所謂的藍絲、所謂的黑警。所以每次在港島區、九龍區有甚麼大型的遊行,我們的專員都會買很多物資補給他們,無論食物飲品我們都會放在店裏,作為幫香港人加油。
進入理大煮食 店舖遭惡人襲擊
記者:你進去理工大學做食物?
張俊傑:那時候是突然心血來潮。之前是中大先被圍城,跟著這件事就完結了,沒有堅持下去。但是看到理大守衛森嚴,年輕人都在裏面堅持著,保衛自己的校園。後來我在紅磡店裏為主的,很多理大學生都會來光顧,後來想想我怎樣支持他們呢?自己在食物工場裏拿了幾桶咖哩原材料,找一個義工家長載我進去。他們那些人見到我,我表明自己是龍門冰室的人,我好像是過了他們的海關那樣進入裏面,然後幫我找不同的煮食工具,湊巧裏面有一隊採訪的記者隊,所以就有些照片出來了。我幫他們做了一大盤咖哩汁,大約有200到300人的份量。
這件事之後換來的是更多的攻擊,多少次我都不記得了,我記得除了紅磡店以外銅鑼灣店被人惡意破壞,櫥窗都被打爛。有一次更加嚴重,他們拿黑油漆與一些動物的糞便,搞到整間店裏完全狼狽不堪,後來花了很多時間心思去修復,基本上就是這樣。
港府藉禁聚令 進一步打擊抗爭者
記者:經過反送中走到這一步,又經歷這個疫情的打擊,以及政府的限聚令,你們的生存之路怎麼走?
張俊傑:其實我相信不只是我一間店,所有的店舖不但只是餐廳,各行各業都受到很大的影響,像剛剛頒佈了除了餐飲業、健身室還有美容都有停業的指令。我相信各行各業,不管自己的政治立場如何都受到很大的影響。
但是我覺得這次這樣的禁聚令,還有餐飲業只可以坐一半的人,要有1.5米的距離,我覺得或多或少都有港共政府的陰謀,在反送中即將到一周年期間,我相信它會繼續施行「禁聚令」,令大家沒有集會的權利,藉禁聚令令大家不可以多於四個人以上一起聚集,怎樣去遊行、去集會呢?基本上是剝奪了大家遊行集會的自由。同時也看到某些議員在推動「23條立法」,這條惡法怎樣可以給他們通過呢?所以看到我們店舖裏都有反對「23條」的標語,很明顯現在這是港共政府的陰謀。
想不通為甚麼他們要罔顧醫護人員的安危遲遲不封關,經歷了他們幾天的罷工以後,都只不過是給他們回崗位,還要追溯他們為甚麼會罷工,為甚麼他們自己不去做回他們政府保護市民的責任,而要醫護人員冒這個生命危險呢?如果它早早封關的話,像其它一些比較自由的地區、比較民主的地區那樣,早就可以杜絕這個病毒進來,甚至他們「偉大的」大陸都已經封關,我們也還沒有封關,還要放武漢的人進來,我覺得完全是說不通的。
記者:作為一個小店,香港人說自己自救,你們有甚麼自救的措施呢?
張俊傑:我們在抗疫方面一直與香港人一起齊心,除了有各樣的抗疫產品,我們還有抗疫中心讓大家捐獻物資,我們免費去派發給香港人,讓大家可以資源共享,如果你有多餘的資源例如口罩、搓手液等等,都可以相對應地捐贈給人,例如醫護人員、救護人員或者普通大眾、老年人等共享。
面對流言蜚語 用實際行動應對
記者:網上有人說你辦了支援中心,解僱了黃絲員工,怎樣看這種批評?
張俊傑:我覺得要去反駁這事的話,我會用讀書學回來的專業知識,對於這樣的流言蜚語,應該是要冷靜分析,用實際行動去應對,如果要出來辯駁的話,我覺得用實際行動去證實做的事,我覺得這個應對的方法會更加好。
記者:現在最大的挑戰是甚麼?
張俊傑:同香港人的齊心抗疫才是最大的挑戰,不是要做任何的事情去澄清,因為我覺得我們香港人可以熬過這個難關,才是最要緊的一步。
捐出醫治頭痛藥物的錢
記者:聽說你把自己醫頭痛的錢都捐出來放在這個黃店裏,對自己的生活有影響?
張俊傑:現在好一點了,之前是辛苦一點。以前會吃很多藥預防頭痛,一發作要吃一些特效藥去止痛。現在人生經歷多了,反而看開了,都過了最難的時期。
以前是想自己為主,現在想的是怎麼樣可以與香港人一起抗爭下去和抗疫下去,站在香港人的立場去看東西多了。
記者:整個運動中,覺得自己的改變是甚麼?
張俊傑:最大的改變,我想以前會是一個商人,一個生意人。可能會因為生意不好或者某些事不開心,但現在要問我,生意個個不好,但哪個香港人會在這個疫情之下苟且偷生呢?我相信每一個香港人、每一個商人,都因為這個疫情大受影響。
現在最要緊的是甚麼?真的希望港共政府早點封關,杜絕病毒再度流入。希望大家可以有足夠的防疫用品、措施,大家快點熬過這場疫情。相信這個疫情一天不退,我們都生活在惶恐之下,上街敢不敢除掉口罩?敢不敢吃東西?就算上街,你也會擔心。所以我覺得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抗疫,希望堅持一開始的初衷,不要忘記自己為甚麼會被叫做「黃」,因為是不滿意港共政府的所作所為,想為公義發聲,希望大家記住這個初心。
記者:疫情下,很多人選擇在家不出來,看到你非常地勤快,剛才說去打理年輕人的小食店,是甚麼動力會令你不斷站出來?
張俊傑:如果我們不堅持下去,如果因為這些所謂的港共政府的詭計,而令我們忘記自己的初衷的話,我們就輸了。如果你想到之前這麼多場的革命為甚麼會輸了,就是因為沒有堅持下去,或者被人家分化了。如果我們因為這次疫情,讓港共政府這個所謂的禁聚令的陰謀,令我們無法再一起站出來,無法堅持我們最初的初衷,我覺得白白浪費了年輕人為我們的付出。
記者:還有甚麼話想說?
張偉傑:媽媽一開始也有與我辯論黑警的所作所為,但她後來看到確實是越來越過份了,甚至我與她討論8·31事件及之後的反送中遊行、集會等各個事件,她也承認這個政府無能和黑警的所作所為是不可以接受的,這些事件的發生讓她慢慢有所改變。在我這一生當中最疼愛我的,是我的媽媽,因為我的政治立場的表態、我的行為,她也受我的影響而改變。
記者:這算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媽媽最後接受了你?
張偉傑:是。
記者:你站得這麼前,他們是否會擔心?
張偉傑:他們很擔心我的人身安全,店舖被破壞,甚至很多的人身攻擊,她會很擔心我的安危,所以也叫我小心注意自身的安全。
記者:有沒有甚麼辦法讓她不要那麼擔心?
張偉傑:沒有,已經沒辦法。我們自己有一個家庭的群組(通訊軟件),很多時候我們在裏面有很多交流,只要讓她知道,我安全健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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