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駭然,仍攜金帛之類,離馬當山,乘船徑往長蘆。因想神所說自己腦骨虧陷,目睛不全,終不能貴,心懷怏怏不樂。

船至長蘆,正忘神叟所囑化財還債之言。忽然寒風大作,雪浪翻空,群鴉繞船,雜訊不絕。其鴉或歇桅櫓,或落船頭,使船不能前進。滿船人莫不驚駭畏懼,王勃亦自駭然。乃問舟人:「此是何處?」

舟人道:「此是長蘆地方。」

王勃聽了,方才想起江神之言,遂焚香默禱江神,候風息上岸,買金錢答還。祝畢,香煙未絕,群鴉皆散,浪息風平。於是一船人莫不欣喜。

次日,舟人以船泊岸,王勃買金錢十萬下船,復至夜來風起之處焚化,船乃前進。後來,羅隱先生到此,曾作八句詩道:

江神有意憐才子,倏忽威靈助去程。

一夕清風雷電疾,滿碑佳句雪冰清。

直教麗藻傳千古,不但雄名動兩京。

不是明靈佑詞客,洪都佳景絕無聲。

王勃的親人,到遠方的海隅上任。王勃有一天策騎往省,來至驛舍,欲求暫歇。方詢問驛吏,忽聞驛堂上,一人口呼:「王勃君,久不拜見,今日何由至此?」

王勃聞言大驚,視之,略有面善,似曾相識,但一時忘其姓名。只見其人道:「王君何忘乎?昔日洪府相會,我乃學士宇文鈞也。」

王勃大喜,振衣而揖。遂邀王勃同坐,敘話間,命驛吏獻茶。茶罷,學士道:「某想昔日洪府之樂,安知今日有海道之憂,豈不悲哉!」

王勃道:「學士因何至此?」

學士道:「我累任教授,後越闕為右司諫官。唐天子欲征高麗,我固直諫,觸犯龍顏,將我遷於海島。千里獨行,方悲寂寞!何期旅邸,得遇故人。某有〈遷客詩〉一首,為君誦之。」

詩曰:

萬里為遷客,孤舟泛渺茫。

湖田多種藕,海島半收糧。

願遂歸秦計,勞收辟瘴方。

每思緘口者,帝德在君旁。

萬里為遷客,孤舟泛渺茫。

湖田多種藕,海島半收糧。

願遂歸秦計,勞收辟瘴方。

每思緘口者,帝德在君旁。

王勃道:「有犯無隱,事君之禮。學士雖為遷客,直聲播於千古矣!」

遂答詩一首,詩曰:

食祿只憂貧,何名是直臣!

能言真為國,獲罪豈慚人。

海驛程程遠,霜髯日日新。

史官如下筆,應也淚沾襟。

當夜二人互相吟詠,至半夜同宿於驛舍。次日宇學士置酒管待王勃畢。至第三日,學士邀勃同行,俄然天色下雨,復留海驛。二人談論,終日不倦。至第五日,方始天晴,二人同下海船,飲食宿臥,皆於一處。

船開數日,至大洋深波之中,忽然狂風怒吼,怪浪波番,其舟在水,飄飄如一葉,似欲傾覆,舟人皆大恐。學士宇文鈞心中大驚,駭嘆道:「遠謫海隅,不想又遭風波,此實命也!」

王勃面不改容,因述昔年馬當山遇風始末,並敘中源水君兩次相遇之語,真個是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風波雖有,不足介意!

談論方終,卻見波濤暫息,風浪不生,舟人皆喜。滿船之人,忽聞水上仙樂飄然而至,五色祥雲從天降下,浮於水面,看看來到王勃船邊,眾人皆驚。

只見祥雲影裏,幢幡寶蓋,絳節旌旗,錦衣對對,繡襖攢攢,花帽雙雙,朱衣簇簇,兩行擺開。前面有數十人,皆仙娥玉女,仙衣灼灼,玉驪珊珊。前有一青衣女童,手執碧符,呼王勃道:「奉娘娘之命,特來召子!」

王勃愕然,問女童道:「娘娘是何人也?」

女童道:「乃掌天下水籍文簿、上仙高貴玉女吳彩鸞便是。今於蓬萊方丈,翠華居止,其內有馬當山水君,舉子文章貫古今,特來請子同往蓬萊方丈,作詞文記,以表蓬萊之佳景。可速往,不可違娘娘之命!」

王勃道:「與君人神異途,焉有相召之言?我聞生死分定於天,壽算乃陰府所主,豈有玉女召我作文?何召之有?吾實不從!」

道罷,女童道:「君如不去,中源水君必自至矣!」

道猶未了,只見一朵烏雲,自東南角上而來,看看至近,到於船邊,從空而下。就水面之上,見一神人,頭戴黃羅包巾,身穿百花繡袍,手攜除妖七星劍,高聲大叫:「王勃!吾奉蓬萊仙女敕,召汝作文詞,何不往也?況中源水君亦在蓬萊赴會,今眾仙等之久矣!子亦有仙骨之分,昔日你曾廟下題詩,願伴清幽,豈可忘之!」

王勃聽言自思:「馬當山中源水君曾言日後遇於海島,豈非前定乎?」遂欣然道:「願從命矣!」

神人見悅,遂召鬼卒牽馬來至舟側。王勃甚喜,亦忘深淵,意為平地。乃回身與宇文鈞學士及滿船之人作別,牽衣出艙,望水面攀鞍上馬。

但見烏雲慘慘,黑霧漫漫,雲霄隱隱,滿船之人及宇文鈞學士無不驚駭!回視王勃,不知所在。須臾,霧散雲收,風恬浪靜,滿船之人,俱各無事,唯有王勃乃作神仙去矣!正是:

從來才子是神仙,風送南昌豈偶然!

賦就滕王高閣句,便隨仙仗伴中源。

(事據 明代 馮夢龍《馬當神風送滕王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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