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掄,曾昭燏的二哥,著名化學家,是中國最早參與原子彈研究的少數幾個人之一。1949年後曾任教育部副部長。
曾昭掄的夫人俞大絪,北京大學西語系教授。其哥哥俞大維,曾任台灣國防部部長。俞部長,亦是現任中共政治局常委俞正聲的堂叔。
1966年8月,俞大絪被紅衛兵剝除上衣,用皮帶死命抽打,俞教授悲憤難抑,是夜仰藥自盡,時年60歲。
50年代,她曾經受命向台灣喊話,對她哥哥做「統戰工作」。當時還在北大燕東園的草坪上照了她家人的照片,要送到台灣去。沒有想到,此後她自己卻在此處受到野蠻攻擊凌辱又服毒自殺在這裏。
這是俞家第一位自殺者。
曾昭掄1957年被劃成「右派份子」,然後被分配到武漢大學進行改造。66年8月,當他的妻子因被鬥而自殺時,他不住在北京。曾昭掄請假回家料理妻子後事,但未被批准。曾昭掄以頭拱地,面北而泣,直至淚盡泣血,昏死過去。67年12月,曾昭掄在精神苦痛,病魔摧殘和殘酷批鬥下死去,時年68歲。
曾昭掄死後無人收斂,任其在床上慢慢變質。幸有一侄子來探望叔父,才將其拉到火葬場火化,而後將其骨灰撒入長江,隨水漂去。
1969年,曾昭燏的二妹,林巧稚的高徒,曾任北京第三醫院院長兼北京市衛生學校校長的曾昭懿,因家庭出身被紅衛兵批鬥,後被關押在宿舍反思。因門被從外面鎖死,造反派又忙於批鬥別的牛鬼蛇神,曾昭懿被活活餓死於宿舍中。
至此,曾、俞兩家,一鬥死,一餓死,兩自殺,曾家當時最閃亮的兩顆星星接連墜落,慘極,痛極!
我不明白的是,1948年曾昭掄與俞大絪自美國回國途中,轉至香港時,曾給其在美國的弟子王瑞駪發函,讓其留美勿回。為何他們自己就拒絕了俞大維在台灣給他留的職位,而聽從共產黨的引導堅決回到大陸呢?這是命運嗎?是曾家的命運嗎?是曾家平太平天國之亂時殺人太多的報應嗎?
陳寅恪:誰的骨頭最硬
陳寅恪,自早年起留學日本、歐洲、美國等國家長達13年,精通多種語言。陳先生讀書只為知識,不為學位。雖學富五車,卻無一張文憑。上世紀20年代中期,清華大學開辦國學研究所時,梁啟超向校長曹雲祥舉薦他。
曹校長覺得陳寅恪無「名望」、無「博士」、無「著作」,是「三無學者」,梁啟超說我梁某人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總共還不如陳先生寥寥幾百字有價值。清華不請,國外的大學就一定要請了。曹校長一聽,趕快聘請。35歲時,陳寅恪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一起出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
1948年底,國民黨政權風雨飄搖之時,陳寅恪雖然與胡適一起離京南飛,卻因為種種際遇留在大陸而未去台灣。
有一種說法,陳初時並未受到中共的關注。1949年底,毛澤東第一次訪蘇為史太林祝壽時,史太林突然問起陳寅恪,以示關心,因史的著作《論中國革命問題》引用了陳的文字。毛當時並不知道這位著名教授的下落,回國查訪,才知道他留在了廣東嶺南大學。
陳寅恪因其學問廣博,在史學界的地位如泰山北斗。50年代初,中共一再邀請陳寅恪赴京擔任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但屢被陳拒絕而不得其職。但陳真正讓當世及後世學者高山仰止的乃是其堅持「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的高貴品格。
陳曾向北京方面提出兩條要求:不宗奉馬列主義,不參加學習政治;請毛公或劉公給一允許證明書,以作擋箭牌。這氣勢夠強的,這骨頭夠硬的。
毛澤東40年代曾評價魯迅,說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媚骨。然而奇特的是,1957年反右期間,毛在上海小住,羅稷南先生曾向毛提出一個問題:要是魯迅今天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毛沉思後回答:以我估計,(魯迅)要麼關在牢裏還要繼續寫,要麼他識大體不做聲。
魯迅已死,寅恪尚存。我認為陳先生的骨頭才真正是最硬的。
在一個沒有言論自由,動輒因言獲罪的年代,不論當權者用何種誘惑、恐嚇、威逼等任何形式,只要有違於先生「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的原則,先生一概堅拒不受。
這樣的風骨,這樣的氣魄,自1949年後,幾無所有了。與此相對照的則是:郭沫若,馮友蘭,羅爾綱,範文瀾,費孝通,翦伯贊,顧頡剛,沈從文,唐蘭,陳垣等等。
文革爆發後,雙目已盲,渾身是病的陳寅恪工資停發,存款凍結。以中山大學「特號反動權威」被批鬥。1967年夏,因妻子唐篔屢被「革命者」亂拳打倒,被折磨得心臟病發作,生命垂危。陳寅恪擔心妻子先他而去,憐夫人之悲苦,歎命運之不公,心懷無盡的怨憤與痛楚,預先寫下一副輓聯:
涕泣對牛衣,卌載都成斷腸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
1969年,時已80高齡奄奄一息的陳寅恪,被趕出家門。10月,終銜冤負屈而去。一代巨儒,含恨逝去。
骨頭硬如陳寅恪者結局如斯,骨頭軟的結果如何?
郭沫若是一條沒有骨頭的狗,不想說他了,只說馮友蘭吧。
從馮友蘭先生一生的所作所為看,其本性也接近於一條狗。但在毛的眼裏,只是一條狗還不夠,還得是一條夾起尾巴的狗。馮在國民黨主政期間,國共改朝換代期間以及在中共執政後的歷次運動中的拙劣表現,都充份說明了馮的這一人格特徵。
文革期間,馮友蘭左躲右閃,揭發這個,緊跟那個,也沒逃過屢遭抄家,備受欺凌的命運。從馮先生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讀書雖然可以使人有知識,但不一定能使人有胸懷;雖能使人知榮辱,但不一定使人有勇氣,也不一定使人有骨氣。有些知識份子,看上去挺高,其實不如一個普通老百姓。
當然,1949年之後,中國知識份子所受到的摧殘為三千年來所未曾有。1958年5月8日,在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毛澤東為秦始皇的焚書坑儒辯護說:秦始皇算甚麼?他只坑了四百六十個儒,我們坑了四萬六千個儒,我們鎮反,還沒有殺掉一些反革命的知識份子嗎?我與民主人士辯論過,你罵我們是秦始皇,不對,我們超過秦始皇一百倍。罵我們是獨裁者,是秦始皇,我們一概承認。可惜的是,你們說得不夠,往往要我們加以補充。
在這樣悲慘的情況下,以氣節來求全如馮友蘭等知識份子,實在無異逼人做烈士。但我想,在這樣的時代,即使做不了英雄,也不必去做了幫兇。這也是一種氣節!
梁思成與林徽因:拿甚麼奉獻給你, 我的祖國
世人知道梁思成和林徽因,大多是因為林與徐志摩,與金嶽霖的種種傳說和緋聞。但梁、林真正對社會的貢獻卻是其對中國建築史和中國建築藝術的總結與發揚。
梁思成在其《圖像中國建築史》的前言中曾滿含深情地寫道:……沒有她(林徽因)的合作與啟迪,無論是本書的撰寫,還是我對中國建築的任何一項研究工作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1948年12月,「解放軍」進駐清華園,進逼北京城。有一件事讓梁、林出乎意外又心存感動。幾位「解放軍」代表來到梁家,請梁思成和林徽因在地圖上標明北京需要保護的古建築與文物存放地點,以便在攻城中加以保護。因為對共產黨這點滴的了解與感動,梁、林夫婦自願留在了清華園。
才女林徽因設計了新中國的國徽,參與設計了人民英雄紀念碑。1955年,因病去世。林徽因去世的當夜,曾有話要跟梁思成說,卻被護士以夜深為由拒絕,遂成終生遺憾。
林的早逝,是上帝對她的眷愛,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即使如此,梁思成為其設計的墓碑在文革期間還是被清華的紅衛兵砸毀。如果活著,等待她的,不知是何等悲慘的命運。
一個設計了國徽,設計了人民英雄紀念碑碑座的人,卻失去了丈夫為自己設計的墓碑,人若有靈,不知林徽因會做何想。
但梁思成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文革爆發後,梁思成被造反派打成與彭真一夥的「反黨份子、混進黨內的大右派、反動學術權威」受到批鬥。後又以「國民黨潛伏特務」的罪名與外界隔離。
梁思成本來身體就不好,二十歲出頭時因為追求林徽因遭遇車禍,從三十二、三歲時起,上半身就箍著鋼架子。一身是病,虛弱到不能站立和走動的梁思成,每到鬥鬼會時,都要坐在一輛全清華最破的手推車上接受批鬥。
每次鬥完,梁都如死人一樣長時間緩不過氣來。他曾經絕望地對家人說:抗戰八年,我跋山涉水,先長沙,後昆明,再李莊。面對飢餓與疾病,我過關斬將,終於迎來了勝利之日。現在看來,我是過不了文革這一關了。他一語成讖,不幸而言中。1972年1月,一代建築學宗師溘然長逝。
前些日子,偶然看了一篇文章,題目是《梁氏家族三代人的悲劇》,把梁任公、梁思成、梁從誡祖孫三代拿出來作了一番分析,認為梁家三代均是讓人噓唏的悲劇,對此我倒是頗有些不同的意見。
一是這篇文章太過簡略,沒有把梁家的事介紹清楚,不清不楚,如何分析?二是作者對梁家命運的分析謬誤甚多。
我認為,梁家其實是兩代悲劇。梁任公的一生,公車上書,戊戌變法,當其時也,縱橫捭闔,是大劇,正劇。任公是大學者、大英雄、青史留名,又頗得善終,怎麼能是悲劇?
梁思成的前半生,特別是抗戰前,生活、學術風生水起。北京著名的「太太的客廳」,他是男主人。抗戰期間,自北京而長沙、昆明、李莊,都是因為戰爭的緣故。
當時抗戰情勢危重,「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過程極為艱難。
知識份子得蔣公護佑,難則難矣,但多為生活之難,而非心靈之難,思想之難。中國讀書的種子和未來的希望得以保存。所以,這段時間,不是悲劇,不是苦劇,是全民抗戰的歷史大劇。
抗戰勝利,內戰開始,梁家的悲劇自序幕始,到落幕終,結果已為世人所見。讓人不勝唏噓之至。
突然就想起一句詩來: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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