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期間,一個小學生和老師之間的風波在黨報的推動下,演變成一個打、砸、毀的政治運動。「小學生事件」主角黃帥於12 月10 日病逝,這一消息重新勾起人們對40 多年前那個瘋狂時代的回憶。

1973 年,12 歲的黃帥在北京市海澱區中關村第一小學上五年級。9月7 日,黃帥應語文老師的要求,寫了一篇日記。她在日記裏給老師提了意見,本想得到表揚,不想卻被老師粗暴批評,由此師生產生了矛盾。

黃帥的語文老師齊鴻儒,也是班主班,當時是20 多歲的小夥子,剛從北京第三師範學校畢業分配到中關村一小工作沒幾年。在他看來,當年的黃帥是個開朗的學生,在學生中並不特別惹眼。

「她後來給報社寫信,可能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其實我並不是在『報復』她。」齊鴻儒說,自己當時年輕氣盛,「批評方式簡單粗暴了一些」。

「如果用今天的眼光來看, 那件事只是發生在師生中的一個小風波。」他說。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風波」很快就演變成打、砸、毀的政治運動。

黃帥的父母介入了女兒同老師的爭執。黃帥父親還找了學校和海淀區教育局,希望給女兒調班,但未能成功。

接著由黃帥簽名的信被發給包括《北京日報》 在內的首都多家報紙,信中稱「老師上課的主要任務就是鼓動同學訓斥我,我去上課就事先準備挨整。」

在教育界樹立一個「橫掃資產階級復辟勢力」、「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的典型,正是當時中共所需要的。於是,黃帥這封600 字左右的信就成為了一個突破口。

時任中共北京市委書記、中國共青團北京市委書記、北京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的謝靜宜給黃帥的批覆是:「( 這)不是你和你老師之間的關係問題,這是兩個階級、兩條路線的大事。」

《北京日報》按中共指示, 於1973 年12 月12 日發表了黃帥來信以及日記節選,並加了編者按語,將該問題上升到「肅清教育戰線修正主義流毒」的路線鬥爭的高度,讚黃帥是「反潮流英雄」。

12 月28 日,《人民日報》又在頭版頭條位置全文轉載,並另加編者按語。報道稱像黃帥一樣的青少年有成千上萬,並呼籲他們加入這場教育鬥爭。

《北京日報》評論則進一步提醒所有的「反潮流小將」不要把鬥爭局限太窄,指出雖然「黃帥事件」是始於批評老師的態度,但「教育界修正主義路線的毒害」遠遠超出這些。

在黨媒的造勢下,幾天之內,12 歲的小黃帥就成了中國家喻戶曉的「敢於反潮流的革命小闖將」。據黃帥後來講,信寄出後,她又有些後悔,「自己原本有錯,而且那位語文老師平時對我們挺不錯的」。

半個月後的1974 年1 月18 日,中共發動批林批孔運動。全國各中小學迅速掀起了「打倒師道尊嚴」「橫掃資產階級復辟勢力」「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的運動。有的地方還樹立了本地「黃帥式反潮流英雄」。

小黃帥嚇病了

這一下,剛剛復課的學校又炸開了鍋。因為「黃帥事件」,本來被整得極為混亂的教育系統猶如火上澆油,短短幾個月內,北京學校的玻璃幾乎被砸個精光,教室的桌椅板凳也被砸壞不少。「革命小將」們竟然往教師椅子上抹糞。正常的教學秩序被破壞,老師再次成為被打擊對象。小學生們連夜寫大字報,糊滿整堵牆。所有的老師們都戰戰兢兢,因為他們知道無論怎樣管理,都有被上綱為「復辟師道尊嚴」的風險。

當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的大字報鋪天蓋地捲土重來時,齊鴻儒精神壓力非常大,學生們罵他「氣葫蘆」或者「氣糊塗」。剛開始他很接受不了,「我覺得我是為學生好,怎麼就變成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了呢?」他見人就說。

「一開始怎麼也想不通,但後來還是認錯了,因為如果再頂下去,可能就得離開教師隊伍了。」他說。

所幸,在「認錯」後,齊鴻儒沒有受到太大衝擊。他雖然想不通自己的行為會被上綱上線到那種程度,但他心裏明白,這也不能怪一個12 歲的孩子。類似的事情已經在幾個月前出現過一次,那個叫張鐵生的「白卷英雄」已經紅得發紫,可是被捧紅的小黃帥卻被嚇病了。齊鴻儒因此還到她家裏去看了她。

幾乎一夜之間,小學生黃帥成了大人物。這名「革命小闖將」在中共的力捧下成了一個政治符號,樹立的典型。她做過報告,上過新聞簡報,甚至參加國宴,成了舉國皆知的政治紅人。

「王亞卓事件」

當黃帥的來信被媒體拋出後,也遭到一些人的質疑。北京內燃機廠的一位老工人給黃帥寫信,要她「好好想想把你捧紅的人都是甚麼玩意兒?為甚麼拿小學生做文章?為甚麼借題發揮?」

中共為此抓狂,卻不敢將此信發表搞批判,於是後來製造了「王亞卓事件」來洩憤。

1974 年1 月14 日,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的三位知青王文堯、恩亞立和邢卓,當晚以「王亞卓」為筆名,致信黃帥,質疑「老師不能把學生當敵人,那麼學生就能把老師當敵人嗎?」

不久,他們收到黃帥的親筆回信。黃帥說:「我年紀小,不成熟,很多問題不明白,想給你們繼續討論。」他們覺得她態度不錯,還想繼續寫信給她。

然而2 月21 日他們就在《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刊登的〈黃帥致王亞卓的一封公開信〉上,赫然讀到「在革命滾滾向前的洪流中,資產階級老爺們發出悲哀的嚎叫,挽救不了自己滅亡的命運……你的話同資產階級復辟勢力的語言多麼相似……」

這篇署名「黃帥」的公開信,因為語言太艱澀,黃帥本人幾乎都讀不下來。

中共隨後成立了專門處理「王亞卓」的工作組趕赴內蒙,要求三人對自己的「反動觀點」做深刻檢查。三位知青始終不肯低頭認錯,工作組將他們關起來,毆打他們,讓他們挨餓。王文堯被隔離批判,後被勞改。與恩亞立相戀數年的女友因壓力與其分手。

邢卓是以「王亞卓」名義寫信的執筆人。他的妹妹和黃帥同歲,妹妹聽說哥哥一夕之間成了反革命,精神受了極大刺激,突然發病昏迷不醒,住院不到20 天就死了。母親原本有病,受了這個打擊,不久也撒手人寰。

父母被批鬥

1976 年,毛澤東死後江青一夥倒台,紅極一時的黃帥又迅速跌進了命運的谷底,成了反動勢力的「小爪牙」。一時之間,批判她的大字報糊滿了牆。報紙上也開始用粗黑大字批判「一個小學生」。黃帥在上學、放學的路上,經常遭欺負。

黃帥的父親被隔離審查,不讓回家,在單位掃廁所「勞動改造」,後被逮捕,抓入監獄,同時被開除公職。母親被逼寫了十萬字檢查。15歲的黃帥經常看到母親因精神不支和嚴重貧血而昏倒。

1978 年5 月21 日,《人民日報》刊登《揭穿一個政治騙局 ——〈一個小學生的來信和日記摘抄〉真相》,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報道。

報道稱,當年那篇〈一個小學生的來信和日記摘抄〉,完全是一個編造出來的政治騙局:「所謂小學生的『來信』,完全是在小學生家長的指令下製造出來的。也可以說,『小學生的來信』,實際是『小學生家長的來信』。」

歷史學家諶旭彬在〈黃帥去世了,她曾是中國最知名的小學生〉一文中寫道:「其實,破壞正常教學秩序並不是黃帥父母的本意——她的父親,是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的學者,她的母親,是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的學者。很難想像這樣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會鼓勵孩子『不讀書打老師鬧革命』。

事實上,那封以黃帥名義( 就措詞的準確性和成熟度而言,有理由相信黃父參與其中)寫給《北京日報》的信,談的始終是師生衝突個案,絲毫沒有觸及『教育戰線上的修正主義流毒』。」

當然,《人民日報》不敢承認,這場政治騙局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中共當權者。黃帥和其父母都是被中共利用的工具,成為了這場政治運動的替罪羊和犧牲品。

1979 年,黃帥以優異成績考入北京工業大學。但消息一經報道後,其入學資格受到質疑,成了當時一個頗具爭議的話題。最後,在胡耀邦的批示下,黃帥才得以跨進北京工業大學的校門。

念大學時,有一次母親發現黃帥仍在寫日記,她驚恐得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求女兒, 過去你一個小學生的日記都掀起了大風波,如今你一個大學生再寫日記,我們會家破人亡的。」黃帥只得依從母親,燒掉了日記本。

80 年代,因父親仍受事件牽連,黃帥又上書胡耀邦。隨後,黃父的「結論」被撤銷。

「痛」和「怕」

1986 年, 黃帥赴日本留學,1993 年畢業於東京大學。1998 年底,黃帥回國就職於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

黃帥說,整個青少年時期,對她來說,最大的感受就是痛,「自己痛、時代痛,別人也痛」 。

黃帥在2006 年出版的唯一著作《黃帥心語》中,談到了埋藏在「她心中的這多『怕』」,而這怕,在母親那裏是加倍的。「我不僅僅是怕記者,更怕的是我自己,怕自己對文字的安全性把握不好。」

56 歲的黃帥已逝。那個時代也逝去了。但這深入骨髓的「痛」和「怕」,對中國人來說,並未隨之消弭,它仍在延伸,撕裂著傷口,並日益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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