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年的人間旅程,他彷彿穿行在霧海之上。歷經艱辛坎坷,贏得掌聲喝采。他把生命的熱烈與純情交給了舞台。最終,一片紅色的大霧,把他包圍、吞沒。
石揮,中國影劇雙棲巨星,被譽為話劇「皇帝」、電影「皇帝」,也是著名導演。梅蘭芳曾經為他的演技流淚,說:「我忘了我這是在看戲。」曹禺稱讚說:「石揮演的魯貴,比我寫的都好。」
1982年「中國電影回顧展」在意大利舉行,石揮導演和主演的《我這一輩子》引起外國同行的讚歎。法國電影史家米特里說:「我參加了這次回顧展,發現了中國電影,也發現了石揮。」
出身草根的「皇帝」
石揮,原名石毓濤,1915年出生於天津楊柳青,1歲時全家遷往北京。石揮的父親石紹廉喜歡京戲,石揮跟著父親聽遍了北京的戲院,放學回家後,石揮時常拉起父親的京胡。幼時的藝術啟蒙,將他引向了未來的演藝輝煌。
15歲那年,石揮因為家境拮据,開始打工謀生。他談到這段經歷時說:「我自幼生長在一個窮苦的家庭裏,為了生計,做過查房、僕人、車站售票員……我窮得連5、6分錢一頓的中飯都吃不起,一天三餐只有改為晨、晚兩頓。」
1934年,石揮加入北平明日劇團,先後做過劇務、演員和導演。後來,石揮加入過雷電劇團、沙龍劇社、北京劇社,演出過《日出》、《茶花女》、《雷雨》等劇。石揮活躍在北平的話劇舞台,名氣漸響。
1940年,石揮為了加入中國旅行劇團,前往上海。在「中旅」之後,石揮於1941年加入上海職業劇團(後更名為「苦幹劇團」),演出了多部話劇,塑造了眾多生動的藝術形象。從愛國英雄、京劇名伶,到園丁、警察、流氓等市井人物,石揮演繹起來,總是別有光采。有人曾經問石揮:「您師從哪派?」石揮答道:「天橋加京劇」。
在《雷雨》中,石揮扮演管家魯貴。據看過這部戲的老人回憶,魯貴一出場,還沒說一句台詞,觀眾就鼓起掌來。石揮主演《大馬戲團》時,曾連演77場,累得暈倒在台上。
《秋海棠》是最受歡迎的劇目,連演幾個月,天天座滿。石揮淒楚動人的表演,引發全場唏噓,石揮由此被觀眾稱為「話劇皇帝」。京劇大師梅蘭芳觀看過他演的《秋海棠》,對石揮的京劇表演十分認可。
著名海派作家、電影人沈寂先生曾寫下〈我也是個石揮迷〉,對石揮的舞台風采有如下描寫:「1941年,上海劇藝社演出由吳祖光編劇的《正氣歌》,比其它戲劇更為激動人心。文天祥的飾演者就是石揮,這是他到上海後的第9部戲。石揮飾演的文天祥猶似火山爆發後凝結的一座巨石,由熱而冷,由激情變為沉靜,冷得令敵人膽寒,靜得使觀眾尊敬。最後一場,石揮用高音吟誦:『吾善養吾浩然正氣,浩然正氣乃是天地間的一種正氣……天地是靠了這種浩然正氣才能存在……』這時候,觀眾眼裏的石揮已不是演員,而是不屈不撓的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化身。《正氣歌》因石揮主演而轟動,石揮也因此一舉成名。」
石揮的成功來自刻苦。他悉心鑽研人物,總把劇本的空白處寫得密密麻麻。他說:「劇本上印的一行行字,固然很重要,但行與行之間的空白,才是我們演員創作最重要的地方。」
奇才有狂語。石揮曾說:「我上場前要觀眾盼著我,在場上要觀眾看著我,下場後要觀眾想著我。」
大銀幕的多面手
1941年,石揮涉足影壇,先後參與了24部電影的製作,其中主演12部,他還經常在一部影片裏身兼數職。這些作品有:《世界兒女》、《假鳳虛凰》、《夜店》、《豔陽天》、《母親》、《哀樂中年》、《腐蝕》、《姐姐妹妹站起來》、《關連長》、《天仙配》、《雞毛信》、《我這一輩子》等。
中共建政後,石揮和許多電影工作者一起,充滿熱情的迎接中共宣揚的「新」時代。他在聯合電影廠工作,主演了《姐姐妹妹站起來》、《關連長》等影片。
1950年,石揮自編、自導並主演了電影《我這一輩子》(老舍原創小說)。該片上映後成為當年票房最高影片,也是石揮的經典代表作。1950年,《我這一輩子》在捷克卡羅維發利電影節上展出、受到讚譽。
1952年,「文藝整風」的大風吹到了聯合電影廠。在一次「思想改造」的大會上,電影《武訓傳》、《我們夫婦之間》和《關連長》被批判。沈寂就在這一天與石揮初次相遇。據沈寂回憶:「石揮在檢查時的神態與趙丹、鄭君里不同。趙、鄭兩位心情沉痛地自我譴責。石揮卻很平靜,還帶點迷惑不解和茫然的神態。」
整風結束後,聯影歸屬上影廠。石揮被分配拍攝《雞毛信》。他認為,這是接受革命教育,創作過程也就是進行思想改造。石揮有決心把《雞毛信》拍好,一心要為「新中國」的電影事業貢獻力量。
石揮曾寫下內心的表白:「我們愛祖國、愛人民、愛藝術,準備把自己的全部生命獻給人民電影事業……我們看到電影院前的觀眾在等法國電影的退票,在排隊買票看《流浪者》,受到很大的刺激。我們在廠裏談來談去思想性強、拍得好的影片,可就是出了門沒有人看。」
在戲曲片《天仙配》中,石揮的導演技巧又有創新。他運用了蒙太奇手法,通過鏡頭的調動,展現了天上、人間的神奇變幻,突破了舞台局限,烘托了演員們的表演和劇情。電影上映後引起轟動,在海內外獲得熱烈迴響。
霧海夜航
《霧海夜航》是石揮導演的最後一部影片,取材於民主三號輪的海難事件。後來出版的《石揮談藝錄》第三本,就是以此為書名。這個標題,恰好概括了石揮跌宕起伏的一生。而這也許就是宿命!
就在石揮全情投入拍攝工作時,「反右」風暴開始了。1957年11月的一天,《霧海夜航》在電影局的放映大廳對內試映。從始至終,觀看的同事們全都靜默無聲。石揮有了不祥的預感。
第二天,在放映廳召開了對石揮的批判大會。據沈寂的文章記述,石揮先向大家做檢查。他表示,自己一生熱衷藝術,對政治不關心,是極大錯誤。接下來是群眾的批判。出乎意料的是,石揮一向敬重的黃佐臨和柯靈也批評他。黃佐臨指責他從舊社會帶來了舊習慣、舊作風,與新社會格格不入,不學習政治,自由散漫,有錯誤言論。(二十年後,柯靈對於當年批評石揮公開表示歉疚)。有人揭發,石揮編導的《霧海夜航》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把社會主義比作霧海,代表黨領導的船長因錯誤導向使人民遭受災難。
沈寂寫道:「最令人震動的是,一位身為領導又是權威導演的發言……揭發了石揮十大罪狀,其中大都是人云亦云,但有兩條使人驚愕,他指責石揮在導演老舍的《西望長安》時,故意突出官僚主義者聽信騙子的假話,以此攻擊黨的領導;他又說石揮在改編《我這一輩子》時,歪曲老舍的原著,污衊勞動人民,在解放軍進入北京時死去,明明是反對解放、反對共產黨。我清楚地看到,這幾條『罪名』將石揮嚇得冷汗直流,面色蒼白。」
沈寂回憶說,批判大會過後,他看到石揮從一家銀行出來。石揮說,他要匯款給母親。
「他凝視我片刻後,沉痛地吐出一句:『以後我不能再演戲了吧!』我啞然,不知該安慰他還是鼓勵他。接著,他又神情黯然地長嘆兩聲:『完了!完了!』雙手一揮,轉身向前走去,走得那麼灑脫,腳步卻又那麼的沉重。我望著他孤單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流中。」
第二天,批判大會繼續進行,卻不見石揮的影子。於是,會議對他「缺席審判」。
幾天以後,傳來消息,石揮搭乘了開往寧波的民主三號客輪。於是又有傳言說,他逃到了台灣、在那裏繼續反黨。
石揮失蹤了,但是對他的攻擊並未停止。1957年12月,趙丹和瞿白音(電影評論家)在《文匯報》上發表了長篇批判文章〈石揮的「滾」的藝術和他的「才能」〉。1958年1月23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文章〈石揮是電影界極端右派份子〉,作者是上影廠的副廠長、導演張駿祥。他認為,石揮的反黨是有一貫性的。
1958年第1期《中國電影》雜誌,刊登了著名導演鄭君里的〈談石揮的反動的藝術觀點〉。
1957年底,寧波海邊,海水沖來一具男屍,當地漁民將他就地掩埋了。第二年,當地公安查訪此事,在蘆葦茂盛處挖出了屍體,西裝中的派克筆和腿骨骨折的舊痕證實:那就是失蹤一年多的「極右份子」石揮。
當年積極揭批石揮的影評界人士的命運如何?瞿白音因為一篇〈關於電影創新的獨白〉,從1964年就被打入另冊,「文革」中被打作「文藝黑線」的代表人物,飽受折磨。張駿祥在文革時被關「牛棚」、下放養豬;鄭君里被隔離審查,慘死獄中。趙丹1967年12月被捕入獄,被捕前後屢遭毒打。
1979年3月2日,上海各報刊登了一條消息:〈上影廠完成錯劃右派改正工作,吳永剛、吳茵等十四位右派得到改正〉,石揮也在其中。上影廠還為石揮開了一個平反大會,很多老電影工作者在會上痛哭失聲。
石揮身後,留下了140多篇文章,暢談藝術和人生。在他的最後一篇雜文〈東吳大將「假話」〉裏,石揮說:「有人不喜歡別人說真話,有人不允許別人說真話,有人不敢說真話,有人說了真話真吃了虧,有人說了假話反而得到尊重,於是乎真話逐漸少了,假話逐漸多了,這是我們新社會中極不應該有的現象,是一股逆流。」
那一股洶湧的暗流,捲走了石揮的才華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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