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公司設在一棟外觀老舊的建築物中,不過裏面的房間看起來倒是曾經花了不少銀子裝修過,傢俬擺設都也還不錯,一間大辦公室內有五、六張辦公桌,靠牆的長櫃上有個洗手枱,一旁還有個在便利商店內才看得見的商用型咖啡爐,我一進大門就已聞到那濃濃的咖啡香。

坐在最靠近大門邊的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小姐,見我拎著行李進來,立即堆著笑容問我: 

「早,我能幫你忙嗎?」 

「早,我是從達拉斯的恩創尼克公司來的瑞克,是約訂好來教你們如何使用與修護MOM機器的。」 

「啊,您就是瑞克。」她瞄了一眼壁上的掛鐘接著說:

「上課時間是九點整,還有半小時,總經理也還沒到,您要不先坐在這兒沙發上等一會兒好嗎?」 

「沒問題。」既然還有半個鐘頭,我也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瑞克,我們這兒的咖啡是名揚底特律的,要不要嚐嚐?」她客氣地問。 

「好啊!謝謝。」 

正待走向咖啡爐,她卻搶先一步,在洗手枱上方壁櫥拿出一隻印有她們公司的標誌的瓷咖啡杯,替我斟滿一杯咖啡遞上。顯然這公司為了節約,一律以瓷杯代替用過即丟的紙杯,洗過後可以再使用。 

我端著這杯咖啡回到沙發上,邊喝邊瀏覽著放在桌子上的早報頭條新聞,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

「這傢伙是那兒來的?」 

「他就是從達拉斯、恩創尼克公司來的瑞克。」替我倒咖啡的小姐立即回答。 

這人顯然就是X公司總經理,我正待起身與他打個照面,只見他突然快步走進他的辦公室,關門的聲音特別重,把在大辦公室內的人全都嚇了一跳,大家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 

總經理與外面有一面玻璃窗,我雖然是坐在沙發上,能清楚看見裏面的動靜,只見那總經理撥了一通電話後不久,突然揮舞拳頭對著電話筒在咆哮,我雖然看得清楚,但是聽不清晰他的聲音。眼看已快到九點的上課時間,我放下咖啡杯,開始準備教材。 

「瑞克,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那位年輕的小姐客氣地問我。 

「謝謝,不用了。」其實我早餐時已喝了不少咖啡的,既然喝了她們的咖啡,總不好意思要人家替我洗杯子,所以我站起來往洗手枱走去。 

「那就讓我替你洗杯子吧!」女孩過來接過我手中的咖啡杯。 

就在此時,那總經理突然從辦公室衝了出來,二話不說,一把搶過女孩手中我剛喝過的咖啡杯,當著我的面,卯足全力地把它扔進一旁的垃圾桶,桶裏八成還有其它硬物,咖啡杯發出不小的破裂聲,把辦公室裏的人,包括我在內,全都給愣住了! 

當場我完全不知道這是甚麼意思,不過基於傳統禮貌,我認為自己沒與當事人打招呼是非常「失禮」的,所以還是準備上前去自我介紹一下,可是這總經理一付氣沖牛斗的樣子,根本沒瞧我一眼,轉身就又大步踏進入自己的辦公室,關門聲之響,不亞於幾分鐘之前,隔著玻璃窗,只見他把桌上文件往空中亂摔,口裏也沒有閒著,雖然聽不清他的咆哮粗話,但是看到他那咬著下唇發出的叫囂,準是那F起頭的髒字無疑。 

就在此時,大辦公室後面的另一位女職員突然站起來對我招手, 

「你是瑞克嗎?這是達拉斯來的電話。」 

我有一點兒訝異,立刻去接電話,居然是比爾的太太娜拉打來的。 

「瑞克,你馬上去外面公用電話亭打『對方付費』電話回來給我。」娜拉用的是命令的語氣。我還沒來得及問她是甚麼了不起的大事,電話就被掛了。

那時候沒有「手機」這玩意兒,不過公用電話亭是非常普遍的,尤其是像底特律這樣的大都市裏,幾乎每一個街角都有。我把隨身行李託給那女職員後,趕緊出去打電話。 

是娜拉接的電話。 

「瑞克,你最好立刻去機場,不要再回X公司了。」她迫不及待地說。 

「甚麼?你要我立刻去機場?去水牛城的飛機是下午六點多,我豈不是要在機場等八小時?而且這裏已安排好的訓練、修護課程要怎麼辦?」 

「你得要聽清楚啦,」比爾的聲音響起,顯然他們夫婦倆同時在線上,「修護課程可能會被取消,我幾分鐘之內就可以確定。」 

「還等甚麼,難道瑞克的安全不重要嗎?」娜拉在插嘴。 

我立刻想起剛才那X公司總經理摔杯子的事,難道這與我的「安全」有關? 

「瑞克,他們把你當作日本人啦!」比爾終於點出原委。 

我剛到美國的頭幾年,經常被認為是日本人,這都怪那徐福,被他帶到日本的三千童男童女,把島嶼上的蠻夷匯入了炎黃子孫的血緣、膚色與模樣,成了新的「大和民族」(這「和」得唸做「賀」,他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血緣是被「大大攪和」過的民族)。所以,被那笨蛋總經理當作日本人,我可是一點兒都不意外。

但是,我也馬上想起兩年前在這兒發生的「陳果仁遇害」事件,難怪娜拉要我趨吉避凶,立即離開這是非之地。比爾接著說:

「那小子剛才在電話中對我大吼大叫,怪我為何送來個日本鬼子(Jap)來羞辱他們。他還威脅我說要取消這筆四十幾台MOM的交易!」 

「那你是怎麼回他話的?」 

「我以嘲笑的口吻揶揄他,告訴他瑞克可不是日本鬼子,他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你不喜歡他嗎?

Too bad,這MOM的設計者正是他,沒有別人比他更有資格來教你們如何操作與維修。然後我還故作輕鬆地告訴他,想要取消這筆交易沒有問題,只是按照契約,那百分之五十的訂金不但要被沒收,他們還得負擔所有四十多台機器退貨的運費。」 

想起那總經理剛才摔咖啡杯的惡形惡狀,我直覺他是「活該遭嗆」,但也完全了解了自己的處境。此時心中還盤算著,只要儘量避免與他發生正面衝突,應該不至於像陳果仁一樣遭圍毆罷? 

「你自己作決定,要是覺得生命受威脅,我們就犧牲這四十多台機器,你立刻去機場,咱們明天水牛城見。不能為了幾台機器,把你的命給賠進去!」 

正在斟酌比爾給我的建議時,眼角瞥見剛才叫我去接電話的女職員從街角快步走過來,一面還向我招手。 

「等一下,別掛電話,有個他們的女職員好像有事找我。」我有點兒詫異,直覺地想到那訓練課程被取消啦! 

「大家都在會議室等你上課啦。」那位女職員高聲的說著,讓我覺得有點兒意外。 

「OK!再給我兩分鐘。」我回那位女職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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