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 上海豫園 

豫園裏也有奇木:白楊、紅楓、女貞、紫薇等。豫園戲台也很壯觀,可以想像四百年前主人生活的情調。只是園內假山及人造怪石太多,顯得有些雜亂,像不成功的藝術品。喜歡江南庭園,有池塘、有涼亭、有走廊、有人性。也欣賞英式花園的一絲不苟,賞心悅目。

豫園商場都是人潮。坐在一家像古裝拍片棚的客棧吃飯,食物一點都不精緻,這讓我們對台灣小吃更念念不忘。

來古玩市場的人很少,這可證明經濟並非那麼景氣。兩位自稱表兄弟的上海男人,一位說他剛從美國回來,他們看起來比別人多出一份閒情雅致,但看起來也像公安局的人。

他們最後站在街邊努力地猜我是那裏人?其中一位忍不住問我到底來自何方?越南?台灣?香港?事實上他的猜測有一些根本的線索,我這個台灣女人身上穿著越南裁縫做的衣服而剛從香港來到此地。

到我而言,更重要的問題是:我要去那裏?

在和平飯店龍鳳廳裏吃飯的客人大多是外國人,一些是在西門子公司上班的老德國人、從美國回來上海探親的華僑、法國夫婦及他們在中國的朋友。我看了一眼德國人的餐桌,他們點的都是最複雜的菜色,他們還不明白家常菜比較好吃。而他們喝著啤酒,聊著他們的工作,也聊起上海。是的,上海,這個世界新都會。

和平酒吧的爵士樂隊很中國,幾個上年紀的中國樂師正努力地吹奏著《夜來香》。小喇叭樂手最賣力,他是今晚的明星。此外,大家的眼光都隨著一位與老人共舞的翩翩女子,她的舞步並非絕佳,但她甚麼舞步都會跳,跳了一整晚。

一個原來站在吧台前的年輕上海男人對著他的女友跳舞,但很明顯,男人心並非在女友身上,他只想自我表演,想吸引更多人的眼光。一個喝醉酒講話非常大聲的奧地利男人,費了一番口舌邀請一位平凡無奇的中年婦女下海跳舞,那中年上海女子一直聽不懂他所說的話。我想奧地利男子今夜非常醉,非常寂寞。

還有另一個比他更寂寞的外國老男人一聲不吭,站在酒吧前夠久了。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他看到一個比他年輕的美國男人帶著一位時髦長髮的中國女孩進來,便目不轉睛地看著,一直看到他們走出去為止。他似乎在找一個今晚可以陪他、可以傾聽他心事的女人,或任何女人。但是沒人注意他,沒人注意他。

這個酒吧適合一個長篇小說的開始地點。

上海外灘。往上海外灘的地下道裏都是戴眼鏡吹鬍子的上海年輕人,他們販賣像卓別林的化妝道具。撞見一對在火車上相遇的新西蘭夫婦,他們訝異地瞪著我,似乎一時想不起在那裏見過。

沒錯,在九龍往北京的特快車上,新西蘭人的妻子是東北人,她在餐車上不斷以英文向她的丈夫介紹「新」的中國,而我就坐在他們身後吃著餐車上煮的名菜「炒鱔糊」。

似曾相識。我們曾在生命中的幾個小時中交會,若非我現在筆記下來,我們只是路過的人。(待續)◇

——節錄自《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遠足文化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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