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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裏,我見識了另一種生理變化,與在監倉的情形相反。長時間烈日的曝曬,加之重體力苦役,皮膚變得黝黑而堅韌;如果身體遭受某種外力的打擊或損傷,竟很容易復原。有一回,堆積的石頭從斜坡上垮落下來,我來不及抽離的右腿被夾在石頭之間,那一瞬間,心下掠過一個驚恐的念頭:我這條腿算完了!然而,那條腿,只是淤青了幾日,竟奇蹟般地復原。 

管教幹部和他們指定的犯人頭,組成監工,嚴密監視三百多名苦役犯的勞作。犯人頭,被稱為班長或組長,他們毫不掩飾地吹噓,之所以能當上班長、組長,乃是因為,他們的家屬給管教幹部塞了錢、行了賄,擺平了關係,因而能獲得那些自己不用勞作、卻監督其他犯人勞作的差事,稱為「順差」。 

在那個河水渾濁和烈日當空的碼頭,我見證了電影《斯巴達克斯》(Spartacus)的場面。虐待,暴力,恐怖,是那裏的正常場景。出於任何原因,或者,沒有任何原因,監工們都有虐待和毆打犯人的理由。不能完成超重的生產任務;勞動中想稍事停頓,喘息一下,或者,想喝一口水;稍有怨言,甚至,稍有不滿或不服的辭色……犯人都會遭到毆打。 

犯人頭,加上管教幹部,一擁而上,往往是,七、八個人合毆一名犯人,拳腳交加,或者棍棒交加,直到將這名犯人打得爬不起來,血跡斑斑。有時候,犯人昏迷過去,又被用冷水潑醒,再行毒打。  
惡勢力無處不在,犯人們敢怒而不敢言。我從內心恨透了這個無法無天的場所、這幫仗勢欺人的惡霸。我尋思機會,要報復他們,讓他們不得好過。   

反抗惡勢力,一戰成威

由於我身份特殊,在管教和犯人眼裏,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我雖從未完成所謂「生產任務」,管教幹部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追究。然而,皇帝不急太監急,仍有些犯人頭,為了向官方掙表現,有時拿我出氣。 

有一回,在製作人造花的工場,一名犯人頭以我未完成生產任務為由,上來耍威風。他猛地將我的左臂擰轉到我背後。我碰巧練過一些防身術,並常習太極拳,略知格鬥中的破解之法,本能地,我向右急轉身體,一招「獅子回頭」,用右手叉住了他的脖子,不僅左臂得以掙脫,還因我右手用力過猛,竟將這名犯人頭推倒,他跌坐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其他七、八名犯人頭,如狼群般,一擁而上,對我拳腳橫飛。我拚死反抗,混戰中,我的眼鏡被打得飛出老遠。最後,他們將我摁倒在一張長桌上,壓實我的手腳,問我服不服。我高聲喊:「不服!」我聲震如雷,目光如電,有犯人發出叫好聲,為我鼓勁。事後,我自己都感到奇怪,那一瞬間,平時的恐懼感消失無影,反而有氣吞山河之勇。或許是懾於我的氣勢,我看見,摁住我的犯人頭中,有人眼露怯意,高舉的拳頭,搖晃著,幾次想要砸下來,卻又沒有砸下來,最後,拳頭放了下來。(30)◇

(選自陳破空《不受歡迎的中國人》/附錄:我的中國故事。香港開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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