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Ambrosius Bosschaert)以畫筆畫出精準分析的花卉畫,精心安排具有象徵意義的標本,這些都是荷蘭「黃金時代」(the Dutch Golden Age)——一個發現微觀與宏觀的時代——潮流的見證。

老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1573—1621年)出生於比利時北部的佛蘭德斯(Flanders),身兼荷蘭藝術經銷商與畫家,也是最早將花卉靜物畫發展成自己獨立流派的知名畫家之一。博斯查特的花卉畫充滿象徵意義,更具備嚴謹的科學準確度。他的三個兒子都追隨父親的腳步,繼承博斯查特花卉畫風格,使他的繪畫王朝得以延續。博斯查特在荷蘭西南部的城市米德爾堡(Middelburg)度過大半生,而那裏也成為荷蘭黃金時代花卉畫作的重鎮。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A Still Life of Flowers in a Wan-Li Vase on a Ledge With Further Flowers, Shells and a Butterfly),1609—1610年創作,銅版油畫;68.6×50.8厘米。倫敦國家美術館收藏。(公有領域)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A Still Life of Flowers in a Wan-Li Vase on a Ledge With Further Flowers, Shells and a Butterfly),1609—1610年創作,銅版油畫;68.6×50.8厘米。倫敦國家美術館收藏。(公有領域)

以油彩在銅板面上創作的《萬曆花瓶靜物畫》(A Still Life of Flowers in a Wan-Li Vase)是博斯查特花卉畫風格的代表作。在中性深色背景的襯托下,色彩繽紛猶如寶石色系的花瓣,以高浮雕(high relief)(註)技法展現。這幅盛大的花卉布局作品是如此清晰且注重細節,讓人有種刻意為之的感覺。的確如此,這幅畫中的花朵其實不會在一年中的同一時間綻放。博斯查特為了在畫中精確地呈現他想要的奢華花朵組合,他替每朵花繪製了一系列的細節初稿和素描,然後再將它們和諧地組合在他的構圖中。

微觀世界

小法蘭斯‧法蘭肯(Frans Frankken the Younger)的作品《藝術與珍奇屋》(Chamber of Art and Curiosities),1636年創作。木板油畫;86.4×119.4厘米。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收藏。(公有領域)
小法蘭斯‧法蘭肯(Frans Frankken the Younger)的作品《藝術與珍奇屋》(Chamber of Art and Curiosities),1636年創作。木板油畫;86.4×119.4厘米。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收藏。(公有領域)

16世紀之交瀰漫著一種充滿活力的發現與探索新事物的精神。漢斯與扎卡里亞斯‧詹森(Hans and Zacharias Janssen)父子是與博斯查特同樣住在米德爾堡的眼鏡製造商,這對父子可能是1595年第一台複式顯微鏡的發明者。除了扎卡里亞斯‧詹森外,漢斯‧利普希(Hans Lippershey)和雅各布‧梅蒂斯(Jacob Metius)也在1608年發明了望遠鏡。

這些新發明預示著人類對宇宙的認識有了新的視角,也拓寬了不同的文化對事物的看法。博斯查特在他的靜物畫中傳達了這些新穎的觀點,他所呈現的花朵和紀念收藏品就好像在顯微鏡下看標本一樣細膩。

博斯查特的《萬曆花瓶靜物畫》有助於精英階層從科學家或收藏家的角度鑑賞異國事物。構圖的特色如貝殼、中國明代花瓶等收藏品,還有許多活生生的昆蟲和蟲子,就像是個「珍奇屋」(kunstkammer)。「珍奇屋」陳列各式各樣的收藏品,它們屬於地質學、考古學、自然歷史、民族誌、宗教和歷史文物以及美術等不同類別。這些所謂的「珍奇屋」(wonder-rooms)就是博物館的前身。

《萬曆花瓶靜物畫》中有一些特殊的花卉——鬱金香、水仙、仙客來、孤藍鳶尾、玫瑰、康乃馨、黃水仙、風信子、貝母和聖母百合——人們通常不會採摘這些花卉插在花瓶中展示,而是在地面或植物園看到它們。博斯查特是藝術品經銷商也是畫家,熟悉當地的藝術市場,也能敏銳地感受到收藏家對異國情調的喜好。這幅畫很可能是博斯查特為了討好當地一位富人——他的一位重要的客人而創作。為了迎合新興的自然科學和異國情調的品味,博斯查特安在畫中插入了許多細節,吸引觀賞者的注意。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中的蘋果花和貝殼(局部)。(公有領域)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中的蘋果花和貝殼(局部)。(公有領域)

在銅板表面上繪畫能夠創作出連非常細目的畫布都無法達到的寫實程度。這種平滑的表面能營造出光澤,讓博斯查特能構圖出精緻的細節。博斯查特將油彩層層上釉,創作出一幅色澤如寶石般生動的畫作,歷久不褪。雖然前景中的花朵最受矚目,但背景陰影中的花朵,讓構圖添加不少深度。壁架上優紅硤蝶的旁邊,散落著一枝從花瓶掉落下來的蘋果花。整個花束都沒有重疊的花朵,每朵花都清晰可見,綻放出絢麗的光芒。

安布羅休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中的聖母百合(局部)。(公有領域)
安布羅休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中的聖母百合(局部)。(公有領域)

有三朵亮黃色的鬱金香,其花瓣有著火紅色的條紋,明顯呈三角形擺放,意在平衡整體花束的造型。白色的聖母百合突出在花束的頂端,它們的花瓣呼應著陶瓷萬曆花瓶冷灰白的色調。

鬱金香於16世紀從中亞的原產地穿越鄂圖曼帝國,來到歐洲。萊登植物園(Leiden Hortus Botanicus,荷蘭最古老的植物園)園長、法國植物學家卡洛勒斯‧克魯修斯(Carolus Clusius)在1590年代將第一個鬱金香球莖引進到荷蘭。沒多久,比利時的安特衛普(Antwerp)和阿姆斯特丹(Amsterdam)之間的廣大土地就成為國際採收鬱金香之處。

荷蘭黃金時代的「鬱金香狂熱」

荷蘭人對鬱金香的迷戀——從知識份子的科學研究或藥用興趣到收藏家對異國情調的品味——是如此明顯,以至於最終出現所謂「鬱金香狂熱」的特殊現象。這是指17世紀荷蘭歷史上的一段時期,當時一個鬱金香球莖的價格相當於數千英鎊。1637年鬱金香狂熱達到顛峰,一個鬱金香球莖的售價是經驗豐富的工匠年收入的10倍以上。同年,有人出價10,000荷蘭盾(足以在阿姆斯特丹最大的運河邊購買一座豪宅)購買一朵鬱金香。蘇格蘭記者查理斯‧麥凱(Charles Mackay)在1841年出版的著作《非同尋常的流行錯覺與群眾瘋狂》(Extraordinary Popular Delusions and the Madness of Crowds)中寫道,在荷蘭黃金時期,一個「永遠的奧古斯都」(Semper Augustus)球莖(帶有深紅色火焰狀條紋的白色鬱金香球莖)可兌換12英畝的土地。

荷蘭藝術家(名字不詳)的作品《永遠的奧古斯都》,17世紀創作。紙上水粉畫(不透明水彩);30.8×20厘米。加州帕薩迪納的諾頓‧西蒙博物館(Norton Siimon Museum)收藏。(公有領域)
荷蘭藝術家(名字不詳)的作品《永遠的奧古斯都》,17世紀創作。紙上水粉畫(不透明水彩);30.8×20厘米。加州帕薩迪納的諾頓‧西蒙博物館(Norton Siimon Museum)收藏。(公有領域)

著名的「永遠的奧古斯都」球莖就是「碎色」鬱金香的一個例子,其特徵是花瓣上有火焰般顏色的條紋捲鬚,布滿在原本素淨的花瓣上。植物學家現在知道,這種圖案是由鬱金香特有的一種花葉病毒(導致植物葉子出現斑駁外觀的任何類型病毒)產生,稱為「鬱金香裂變病毒」(tulip breaking virus,又譯鬱金香條斑病毒),如此命名是因為病毒會中斷或「破壞」單色而形成至少兩種顏色。然而,在17世紀,鬱金香裂變病毒並不是眾所皆知的知識。到底是甚麼讓鬱金香「碎色」,在當時一直是個謎,而嘗試培育「碎色鬱金香」也成為當時日常的機會賭注。

「永遠的奧古斯都」花苞在「碎色」的鬱金香種類中之所以成為迷人且難以匹敵的鬱金香之王,部份原因是它的稀有性。很少有人親眼看過「永遠的奧古斯都」花苞。據1624年記載,這種象牙白配深紅色的花朵僅12株,而且全部由一人小心翼翼地守護保存。如今有些鬱金香歷史學家認為,這個人就是阿德里安‧鮑(Adriaan Pauw),他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董事、荷蘭大議長(grand pensionary,類似現代的首相),也是海姆斯泰德市(Heemstede)一塊土地的地主。不論是鮑或其他人的壟斷造成有限供應,故意拒絕出售鬱金香,都進一步推高了鬱金香的價格。

漢斯‧博隆吉耶(Hans Bollongier)的作品《靜物與花》(Still Life With flowers),1639年創作。木板油畫;67.6×53.3厘米。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收藏。(公有領域)
漢斯‧博隆吉耶(Hans Bollongier)的作品《靜物與花》(Still Life With flowers),1639年創作。木板油畫;67.6×53.3厘米。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收藏。(公有領域)

雖然「永遠的奧古斯都」如今已絕跡,但鬱金香狂熱頂峰過後兩年,漢斯‧博隆吉耶(Hans Bollongier)在他1639年的畫作《靜物與花》(Still Life With Flowers)中表現了這種華麗的花苞。正如英國園藝作家安娜‧帕沃德(Anna Pavord)在著作《鬱金香:讓人瘋狂的花之故事》( The Tulip: The Story of a Flower That Has Made Men Mad)中所陳述的:「最常見的碎色鬱金香是兩個顏色在花瓣上形成連續的長條紋。但『 永遠的奧古斯都』特別之處在於,它的紅色紋理裂開成片狀,對稱地分布在花瓣的外側。在鬱金香狂熱盛行不久後,《靜物與花》即公認是一幅傑作。」儘管今天我們不再擁有那樣絢麗,像火焰般蔓延開來的花朵,但我們有許多它們的畫作和素描流傳下來。因為17世紀的荷蘭藝術家持續受到這些變幻莫測且火紅的鬱金香花苞的啟發,因而也在市民心中燃起一股風潮。

荷蘭虛空畫派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與花卉靜物》中的昆蟲。(公有領域)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與花卉靜物》中的昆蟲。(公有領域)

欣賞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那充滿傳奇色彩與神秘的「永遠的奧古斯都」就出現在畫面的中心位置。其紅色紋路的花瓣與畫面中其它深紅色之物相呼應,從壁架陰影處掉落的紅色花瓣到優紅蛺蝶翅膀上的紅色條紋。還有散布在花束各處的昆蟲,讓人想起荷蘭黃金時代流行的另一種藝術流派:虛空畫(Vanitas painting)。

「Vanitas」來自拉丁語的「vanity」(虛榮),但在這裏並不是指「孤芳自賞」,而是要喚起一種徒勞或無意義的感覺,旨在透過象徵主義傳達生命短暫的藝術流派。博斯查特透過花束各處呈現的這些小生物,提醒我們傳粉媒介和花朵之間的循環關係。簡而言之,這幅畫囊括了一個完整的循環系統,象徵地球或世界的縮影。

一隻蜜蜂在黃色水仙花的花冠上尋找花蜜。在構圖的頂端,整個花束中最美的聖母百合,有一隻甲蟲正要穿越那光滑明亮的花瓣。還有一隻蜻蜓停在發光的金色仙客來葉片上,它的翅膀有如薄紗般輕盈,脈紋清晰可見,與花瓶上的圖案重疊。左邊,有一隻毛毛蟲沿著鬱金香的莖部爬行,壓得花苞垂了下來。中間有隻綠銅色蝴蝶,用它棲息的葉子作為偽裝,依偎在一串鈴蘭和一朵粉紅色康乃馨之間。

藉由在畫中安插許多昆蟲,博斯查特暗示生與死的循環,他還透過對好奇櫃眾多樣本收集的熱衷,以及隨著新的技術發明同時出現的對自然科學的迷戀,成就了虛空派的精神。

萬曆花瓶和克拉克瓷器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中的萬曆花瓶(局部)。(公有領域)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作品《萬曆花瓶靜物畫》中的萬曆花瓶(局部)。(公有領域)

在黃金時代,開拓荷蘭意識與視覺想像的另一種方式與中國奢侈品有關,尤其是中國出口的陶瓷製品。

1603年,一艘名為「聖卡塔琳娜號」(Santa Catarina)的葡萄牙商船(1500噸的克拉克帆船)在新加坡附近被荷蘭東印度公司攔截。船上裝載的商品有著非常豐厚的利潤,足令該公司資本增加超過50%。「聖卡塔琳娜號」上的大部份商品都是萬曆瓷器(以明朝末年從1572到1620年統治中國的萬曆皇帝命名)和成捆的中國生絲織品。這些商品後來運往阿姆斯特丹和米德爾堡(Middelburg),在那裏以高價拍賣。

這一貿易事件激起了荷蘭(以及更大範圍的歐洲)對中國瓷器的渴望,導致中國大量生產瓷器出口。這些外國奢侈品經常出現在荷蘭靜物畫中,在荷蘭的俗語中稱之為「克拉克瓷」(kraakporselein)。關於這個模糊命名的起源,學術界已有許多不同論述,有些學者認為它源自於帆船這個字「克拉克」(carrack),而其他學者則認為它來自荷蘭語動詞「克拉肯」(kraken),「打破」之意。

為了迎合精英人士的奢華品味,博斯查特在畫作中精心設計了華麗的花束放在明代瓷器內,強化了構圖的異國情調。青花瓷花瓶的圖案畫有一隻棲息在岩石上的鳥,四周圍繞著各種植物。博斯查特以這樣一種方式定格這隻鳥,讓它看起來好像要從岩石鼓翅飛向花叢。樹葉、蕨類與花朵垂掛在萬曆花瓶上,詩情畫意地堆疊在同樣描繪樹葉圖樣的瓷器上。博斯查特透過這種方式,與觀畫者一起賞玩這幅畫,展現他更寬闊的花卉構圖功力,模擬瓷器上畫的樹葉紋理,傳達一個世界中的世界的意涵。

巴爾塔薩‧范德阿斯特(Balthasar van der Ast)的作品《萬曆花瓶裏的花》(Flowers in a Wan-Li Vase),約1628年創作。木板油畫。德國亞琛蘇爾蒙特博物館(Suermondt-Ludwig-Museum)收藏。(公有領域)
巴爾塔薩‧范德阿斯特(Balthasar van der Ast)的作品《萬曆花瓶裏的花》(Flowers in a Wan-Li Vase),約1628年創作。木板油畫。德國亞琛蘇爾蒙特博物館(Suermondt-Ludwig-Museum)收藏。(公有領域)

安布羅修斯‧博斯查特的學生兼妹夫巴爾塔薩‧范德阿斯特(Balthasar van der Ast)在1620年代的靜物畫《萬曆花瓶中的花》中繪製了一個類似的萬曆花瓶。范德阿斯特的作品比博斯查特的畫晚了近十年,其中包含許多與他內兄作品構圖中相同的元素。博斯查特安排白色綻放的花朵聖母百合於花束頂端,而范德阿斯特展示的是一朵顯眼燦爛的碎色鬱金香。與著名的「永遠的奧古斯都》不太一樣,范德阿斯特色彩繽紛的畫作以一朵盛開的金色花苞為中心,深紅色烈焰在花瓣上劃出一道道火光。

雖然博斯查特和范德阿斯特都是成功的畫家,但他們都不太可能負擔得起萬曆花瓶在拍賣會上拍出的天價。比較有可能的是,兩位畫家各自在花瓶主人的家中繪製了許多花瓶草稿,然後再構思這些圖像於各自的作品中。

註釋:

高浮雕(high relief)是一種浮雕技法,特徵是有一半以上的部份突出於周圍平面。#

原文:A World in His Brush: Ambrosius Bosschaert’s Microcosm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

作者:大津‧麻里(Mari Otsu),藝術史與心理學學士學位,曾在紐約王后區藝術學校大中央工作室(Grand Central Atelier)學習核心課程古典素描和油畫。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一定反映《大紀元時報》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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