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在香港首映的電影《情書》,近日重映,看見網上宣傳,無數回憶湧上心頭——懷念的不止自己的青春,還有那個回不去了的城市。

好的電影有個特點,就是能夠為平淡如水的歲月添加回憶,讓你一輩子記住跟它有關的一切。我一直莫名其妙地相信,每個看過《情書》的人都有自己看《情書》的故事。我自然不例外,也有個寫在青春邊上的《情書》故事。

廿八年前我家住大埔,住元朗的好友楊生向來不看電影,我們約出來只是逛書店、聊聊古文而已,從未跟他結伴看戲。料不到楊生竟表示有興趣看《情書》,想來多半是衝著中山美穗的臉蛋而來,決不是為了觀摩岩井俊二的導技。

對於住新界的我們來說,跋山涉水專程去看《情書》是一樁充滿儀式感的事,因為如無記錯,1996年全港只有影藝放這片子,而影藝是在「遙遠的」灣仔。記得當天行程,先是楊生從元朗坐64K出大埔跟我會合,接著搭火車到紅磡,再沿維港海濱步行到天星碼頭,最後搭小輪到灣仔。

以楊生來說,從元朗到灣仔就得花兩個鐘頭,可見他對《情書》實在極有誠意。但就像我想不到他會提議看電影一樣,我也猜不到當我們山長水遠抵達影藝門口,我已打開荷包準備買票之際,楊生竟忽然說:「都係唔睇。」

問他變卦原因,他淡然答:「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所有古文L都知道這是王子猷(即王羲之兒子王徽之)的金句。《世說新語》載王子猷雪夜一覺醒來,心血來潮想探望朋友戴安道,於是連夜乘船直奔其家,但到了門前卻掉頭回去,有人問他緣故,他答:「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彷彿從《世說新語》跑出來的楊生解釋完自己的決定後,我忘了自己當下有何反應——可能跟白宮幕僚聽到拜登宣布退選差不多吧——只記得我們就這樣原路折返,氣氛也沒異樣,好像甚麼也沒有發生。

很多年後,我才慢慢意識到楊生那次「興盡而返」,其實已體現了他「半途而廢」的性格和人生——他過世那年才四十五歲。楊生後來有沒有看《情書》,我不得而知,但不久之後我和另一男性朋友看了。散場後,我不期然在心中唸著李商隱的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情書》講的不只是愛情故事,還拍出人生在世的一種恆常狀態:惘然。事情發生的剎那,我們總是霧裏看花,看不清在發生甚麼,往往要等到事過境遷,驀然回首,才恍然而悟:「原來是這樣的!」就像戲中的女藤井樹也是在一切已成追憶後,才在自己與渡邊博子的通訊中,隔著浩浩流走的歲月長河,意外發現男藤井樹那靜水流深的愛。

你要弄懂自己的人生——像志向、才能、性格,以及朋友、伴侶等——不能按照某條固定單一的路線,彷彿由元朗出發,一個點接一個點就能到達灣仔,不,要是你想明瞭人生,就不能只順著時序而活,你必須在時間線上跳來跳去,一次又一次的追憶似水年華,在內心重訪當初的一切,才有可能理清生命的千條萬緒,找到那個被淡忘的男藤井樹。

對我來說,《情書》不單是一個純愛故事,更是一個成長故事,它讓我開了竅,明白一個似乎自相矛盾的道理:只有不斷回到過去,你才能真正走出過去。◇(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作者簡介

馮睎乾,作家,在多家媒體任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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