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到受害者殘殺受害者，唯一的贏家是中國黑幫。」一位調查「殺豬盤」詐騙案的美國檢察官這麼說。

這些詐騙案大多來自東南亞，主要由中國犯罪團夥營運，這些中國黑幫建立了價值上百億美元的詐騙產業。之所以稱之為「殺豬盤」，是騙子們主要找有積蓄但有情感空缺的人下手，他們先與受害者在虛擬世界裏「培養感情」，然後進行「經濟誘騙」，最後讓受害者人財兩空，這是一個「套、養、殺」的欺騙過程。

而那些騙子也是被黑幫團夥拐賣去的受害者，他們被關在戒備森嚴的「大院」裏，成為「現代奴隸」，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而被迫去欺騙世界各地人的感情和畢生積蓄。

東南亞「殺豬盤」欺詐騙局早期主要針對中國大陸華人下手，但隨著其犯罪規模擴大，越來越多其它國家的人，甚至美國人，也被「套」入其中而上當受騙。

根據美國聯邦調查局（FBI）估計，在2023年，「殺豬盤」詐騙集團從數萬名美國受害者手中竊取了近 40億美元，比前一年增加了53%。這些詐騙案規模如此之大，以至於調查人員現在稱這是「美國中產階級向犯罪集團的大規模財富轉移」。

更殘酷的現實是，這些「殺豬盤」詐騙案不僅造成美國人金錢的損失，更造成生命的損失。

丹尼斯自殺了

據CNN在6月中旬的一篇報道，82歲的丹尼斯‧瓊斯（Dennis Jones）子孫滿堂，深受晚輩們的熱愛。他自己還是一個愛好跑者和攝影的人。

離異多年的丹尼斯在退休後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參與難民工作，他也在網上進行政治話題的辯論，被家人形容為「有點像活動分子」。

去年，丹尼斯在Facebook上認識了一個名叫「傑西」（Jessie）的女子，兩人交了朋友。在網上交往幾個月後，兩人建立了密切的關係。同時，丹尼斯也疏遠了與自己家人的聯繫。

最後，傑西說服丹尼斯投資加密貨幣。在沒有親自見過傑西的情況下，丹尼斯答應了。在傑西的不斷要求下，丹尼斯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直到有一天，他的錢全部都消失了，傑西也消失了。

丹尼斯一無所有了，他破產了。

今年3月初，丹尼斯的孩子們安排了一次家庭聚會，想幫助他們的父親在破產後能夠重新站起來。他們的計劃是讓父親搬到女兒阿德里安（Adrianne）家去住，因為阿德里安一家住在維珍尼亞州北部，有一個馬場，周圍環繞著廣闊的田野和馬厩。兒子馬特（Matt）說：「我們想讓他知道他會得到照顧。」

但是在預定的家庭聚會當天早上，他們沒有人能夠聯絡到丹尼斯。馬特開車去了丹尼斯的公寓，但他不在家，所有打給丹尼斯的電話都被直接轉到語音信箱上。孩子們猜測丹尼斯可能是在一次長跑中迷路了。一小時後，警察敲響了馬特的家門，告訴他，他的父親丹尼斯自殺了。

父親去世後，馬特努力回想過去半年來發生的事情。他對CNN說：「當我發現他是自殺時，我百分之百確定這是一場詐騙。」

「從我出生那天起一直到六個月前，我們的父親一直是一個積極、快樂的人。這實際上是他一生中碰到的唯一一件事，這件事改變了他，也摧毀了他。」

「受害者殘殺受害者」

美國加利福尼州聖克拉拉縣檢察官韋斯特（Erin West）過去幾年來一直致力於打擊「殺豬盤」詐騙案。她對CNN說：「我擔任檢察官超過25年了，我辦過各種不同類型的犯罪案件。我有9年時間花在性侵案件上。但我從來沒有見過象『殺豬盤』造成的這樣絕對巨大的傷亡損失。」

韋斯特和她的團隊位於加州灣區科技產業的中心，她是最早開始調查「殺豬盤」詐騙案的人之一。她說：「我們看到受害者殘殺受害者，唯一的贏家是中國黑幫。」

負責三藩市辦事處的美國特勤局特工布拉德斯特里特（Shawn Bradstreet）告訴CNN，詐騙集團從美國受害者那裏竊取的部份資金被用於擴大詐騙活動，以及擴容他們的詐騙「大院」。

韋斯特和布拉德斯特里特所在團隊的美國執法成員致力於尋找解決辦法，以打擊主要發生在網絡和海外針對美國人的犯罪活動。

CNN在2023年的一項調查顯示，許多詐騙者本人就是人口拐賣的受害者。他們受到一份白領工作的承諾被吸引到東南亞，最後被拐賣到緬甸、柬埔寨、老撾和其它目的地。自2021年軍事政變以來，緬甸已成為亞洲的詐騙之地，犯罪份子可以在血腥內戰的掩護下自由活動。

詐騙者在社群媒體上尋找受害者

CNN報道說，社群媒體上充斥著詐騙者，他們在WhatsApp、Facebook、LinkedIn以及越來越多的約會應用程式如Bumble和Tinder上尋找受害者。

擁有Tinder的Match集團發言人在一份聲明中說：「不幸的現實是，騙子可能會在約會應用程式和所有網上平台上拉動那些尋找愛情的人的心弦。」

Match、Bumble、擁有Facebook和WhatsApp的Meta告訴CNN，他們正在努力透過標記可疑語言和教育用戶來防止詐騙者使用他們的平台。Bumble發言人在給CNN的聲明中表示，他們已經引入人工智能（AI）來幫助識別垃圾郵件、詐騙和虛假個人資料，「旨在讓此類（虛假）個人資料有機會與會員（進行有害）互動之前採取行動」。

今年5月，加密貨幣交易平台Coinbase和Meta集團、Match集團與反詐騙慈善組織GASO等一群科技公司宣布成立「科技反詐騙聯盟」，他們承認詐騙「是整個科技領域普遍存在的問題」。

韋斯特認為這還不夠，她最近成立了一個名為「三葉草行動」（Operation Shamrock）的特別工作小組，將執法部門、社群媒體、加密貨幣交易所和傳統銀行聚集在一起，共同應對加密貨幣詐騙。

詐騙者拉克什的經歷：受到奴隸待遇，還要被迫去騙其他人

印度公民拉克什（Rakesh）於2022年底申請一份在泰國的IT工作後被拐賣到緬甸一處名為「25號大門」（Gate 25）的詐騙大院。他在那裏接受了詐騙訓練。

在隨後的11個月時間裏，拉克什冒名「克拉拉‧塞莫諾夫」（Klara Semonov），自稱是一位駐鹽湖城的俄羅斯投資者，他向受害者發送浪漫訊息，說服他們投資。

拉克什最終於2023年合約結束後被釋放。他認為他自己被解僱的原因是他根本不擅長詐騙。獲釋幾天後他對CNN說：「他們像對待奴隸一樣對待我們。」

他告訴CNN，為了避免綁架者對他實施可怕的懲罰，他被迫去欺騙其他人，他說：「70%到80%的人會陷入到虛假的愛情中。」

在與泰國交界的緬甸一側，有很多如同城市大小的建築群，那裏面實際是「詐騙工廠」——辦公室裏擠滿數百名奴隸，每天工作16小時來與受害者交朋友，並說服那些人在模仿合法加密貨幣交易所的虛假平台上投資加密貨幣。

如果他們騙不到足夠的錢，就會受到電棍電擊，並被罰下蹲數百次。

詐騙集團利用緬甸邊境地帶

拉克什提到的那些詐騙大院位於緬泰邊境處，交通便利，使用泰國方面的電訊服務。2023年11月，泰國司法部長索德松（Tawee Sodsong）表示，他們正在努力切斷對那些大院的電訊服務。

泰國國家廣播傳輸委員會的納里普塔潘（Pachara Naripthaphan）告訴CNN，今年5月份，該委員會指示所有電訊服務商關閉與緬甸、老撾或柬埔寨接壤的任何邊境地區附近的無線服務。儘管如此，他們的數據顯示，犯罪份子改用星鍊等其它連接網絡方式後，非法活動仍在基線水平上持續進行。

儘管是在邊境地區，泰國和緬甸之間只有一條狹窄而乾涸的河流，但是緬甸一方的犯罪集團仍然無法被當地或國際執法部門繩之以法。

聖克拉拉縣的地區檢察官羅森（Jeff Rosen）說：「其中許多肇事者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為了建立威懾力，我們需要起訴一些在東南亞經營這些業務的個人。」

根據FBI數據，2023年加密貨幣詐欺造成的近50億美元損失中，有39.6億美元是在「殺豬盤」詐騙案中被盜。儘管羅森的檢察官辦公室和特勤局在追回數百萬美元被盜資金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但是他們卻無法逮捕任何一個涉嫌詐騙的人。

受害者卡琳娜的經歷：難以相信自己會愛上並相信一個從未謀面的人

卡琳娜（Carina）告訴CNN，她於2023年5月在Bumble上認識了一個叫「埃文」（Evan）的人。那人自稱是荷蘭人，還炫耀自己很富有，他有豪華汽車和勞力士手錶，但這些對卡琳娜並沒有吸引力。卡琳娜是一位化學博士和三項鐵人運動員。

不過，他們的關係發展得很快。之後，埃文馬上建議他們將對話轉移到WhatsApp上，並刪除Bumble約會應用程式，理由是可以更專注於相互了解。幾天後，埃文就開始用「親愛的」（honey）稱呼卡琳娜。

埃文聲稱他和叔叔一起經營一家公司並投資加密貨幣賺了錢。他告訴卡琳娜，她可以透過這種投資在幾個月內還清學生貸款。卡琳娜起初猶豫不決，但最終同意投入1,000美元試試。

埃文告訴卡琳娜不要使用Kraken加密貨幣平台的官方應用程式，而是向她發送了一個平行網站的超連結，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他們都是在這個平行網站上進行加密貨幣交易。

隨著投資增加，他們的關係也隨之增溫。兩人還為未來制定了計劃，包括浪漫的周末度假和與雙方家人見面，儘管他們還沒有親自見過面。

交往幾周後，卡琳娜對埃文說：「我以前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人。很難相信我會愛上一個我從未謀面或從未說過話的男人。」

很快，第一個危險訊號出現了，埃文向卡琳娜施壓，要求她參加一項「活動」——她必須在7月底之前投資15萬美元才能獲得額外利潤，如果她不能達到目標，她的帳戶和資金將被凍結。

卡琳娜害怕失去已經投資的錢，她驚慌失措，然後申請了高利貸，還向朋友和家人借了錢以在截止日期前達成「目標」。

卡琳娜告訴CNN，儘管埃文自稱富有，卻拒絕幫助她，還對她撒謊說，他正在努力實現50萬美元的目標，並需要她的幫助。

可是，卡琳娜並沒有察覺到這是騙局，她有一次甚至還在安慰那個騙子，她告訴「埃文」，只要彼此相愛，錢並不重要。

在達到「活動目標」後，卡琳娜試圖提取部份資金，但未能成功，因為她與埃文使用相同帳戶投資，這違反了平台規則。

卡琳娜告訴了她的家人，家人建議她直接聯繫Kraken加密貨幣平台。

第二天早上，她打電話給Kraken客戶服務部，客戶服務部告訴她，她名下沒有帳戶。

卡琳娜對CNN說：「我當時就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我崩潰了。這一切都是假的。這是一個假的個人資料。這是一個假故事。他花了大量的時間來打扮他自己和來了解我。」

情感和經濟上的失敗給她帶來了沉重打擊，她同時陷入了分手和破產的困境。

在與埃文交往的幾個月中，卡琳娜也一直和家人隱瞞著，直到最後一刻她才告訴家人發生了甚麼事以及她所承受的壓力。

此後，卡琳娜不得不搬回與母親同住。她需要最少十年的時間才能還清債務。

一年以後，當卡琳娜重新閱讀她與「埃文」在WhatsApp上的對話文字後，她幾乎認不出那是她自己了。她對CNN說：「看到自己那時所處的狀態，我真的心都碎了。」

「殺豬盤」詐騙的心理騙術：玩弄感情和洗腦控制

丹尼斯自殺後，他的孩子們透過查看他在Facebook上的訊息來拼湊當時發生了甚麼事情。他們也第一次了解到父親丹尼斯的那段經歷。

在去世前幾個月，丹尼斯給騙子發的訊息中說：「我一直對自己的生活有著陰暗的想法，而這一切就要結束了。當然，看起來我的財務生命已經結束了。這裏最大的痛苦是我背叛了家人的信任。這令人難以承受。」

看過這些對話記錄後，阿德里安說：「最令人心碎的是閱讀這些訊息。他說的話裏有精神崩潰的跡象。可是他把這些話都與帳號人（profile）分享。」

「而不是與我們分享。」馬特補充道。

檢察官韋斯特說：「令人驚訝的是，這些海外騙子找到了一種方法，讓受害者信任他們而不是信任自己的家人。這是他們對世界其它地方人進行的重大心理計謀。」

馬特和妹妹阿德里安的悲痛仍未消散，他們開始了解父親碰到了甚麼事情。

阿德里安說：「他不是在對抗一個人。這是一個有數十億美元的犯罪組織，其劇本是玩弄感情……在某種程度上，他幾乎像是被洗腦了。」

隨著犯罪份子們的騙術不斷演變，美國執法部門也在努力尋找阻止詐騙的方法，但是估計2024年可能會有更多的受害者，像丹尼斯、卡琳娜、馬特和阿德里安娜這樣的人們，他們遭受的損失遠遠超過金錢的價值。

阿德里安說：「他在尷尬、羞愧、經濟崩潰、心碎的情況下去世。如果分享我們的故事可以幫助其他人或另一個家庭，那麼這是值得的。」

FBI建議網絡詐騙受害者可以向網絡犯罪投訴中心（IC3）舉報：https://www.ic3.gov/Home/ComplaintChoice

此外，美國988熱線或網站，也可以為那些在與自殺念頭或心理健康問題作鬥爭的人提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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