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試圖建立一個基於音樂的業務，但沒有為音樂支付公允的價值。」環球音樂集團（UMG）在1月底的一封公開信中這樣批評目前非常流行的短片社媒平台TikTok。
由於雙方未能達成新的音樂授權協議，環球音樂要求TikTok必須在3月1日前從其平台上下架所有與環球音樂相關的音樂和歌曲，哪怕只是一小部份。這在業界被視為環球音樂對TikTok的「核打擊」。
TikTok已從2月27日開始刪除環球音樂的曲目。這可能會阻止一些詞曲作者和音樂藝術家在TikTok上賺錢，但他們中的一些人也在為此歡呼，因為從長遠來看，如果環球音樂能夠從TikTok那裏獲得更好的支付價格，那將對所有的音樂版權持有者和整個音樂產業都有利。
不過，業內觀察人士也表示，音樂產業與TikTok之間的戰爭極其複雜，可能會變得非常激烈，而且不會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但最終也有可能破解僵局，並且為其它音樂出版公司帶來示範作用。
下面來概括看一下這場戰爭的來龍去脈及其影響和前景。
TikTok一直享受優惠條款
TikTok的母公司，總部位於中國的「字節跳動」（ByteDance）在2017年以10億美元價格收購了短影音平台Musical.ly，並繼承了Musical.ly從唱片公司獲得的優惠的音樂授權協議。唱片公司通常會為規模較小的新創公司提供折扣價，以幫助它們成長。
2018年，Musical.ly與TikTok合併。隨著TikTok獲得越來越多的用戶，音樂已成為TikTok的命脈。
根據內容辨識技術和數據公司Pex的數據，2023年TikTok平台上85%的影片包含音樂，且這一比例呈上升趨勢。
帶有音樂片段的短片（一般不到60秒長）通常會有助於讓短片在網絡上熱傳，這也讓TikTok平台火爆起來。
TikTok是一個免費平台，其大部份收入來自在該平台上的廣告投放。據eMarketer數據顯示，自上次音樂授權協議以來，TikTok的廣告收入已經翻了兩番。
儘管唱片公司也從TikTok上的音樂傳播中受益，其旗下藝術家也獲得更多的新粉絲，其音樂和歌曲的完整版本在其它音樂服務商如Spotify和Apple Music上面的播放數量也大大增加，但是音樂產業高層表示，他們需要從TikTok獲得更好的支付條件，以確保音樂產業未來的收入成長。
環球音樂表示，現在是時候改變與TikTok的協議了。環球音樂希望轉向一種新的長期模式，根據使用情況收取版稅，而不是社交媒體平台更喜歡與唱片公司達成的短期交易，這種短期交易通常只帶有一次性的最低付款保證。
他們表示，不這樣做的話就可能會給環球音樂帶來一個有害的先例，因為他們與其它社交媒體平台的協議也需要更新，這個市場上也會有新的公司和平台不斷進來。
新協議談判破裂
據了解談判進展的知情人士向《華爾街日報》透露，在去年春天環球音樂和TikTok舉行的一次高層會議上，兩家公司的高層就一致認為，是時候達成一個全新的協議了。
兩家公司在2023年的大部份時間都致力於達成一項新的長期協議。隨著現有協議在2023年12月31日到期，兩家公司達成了延期一個月到2024年1月31日的協議，以解決剩餘問題。這兩家公司幾乎每天都會交換談判條款清單。
到今年1月份，談判團隊就TikTok應該向環球音樂支付甚麼費用以及其它關鍵問題進行了爭論，包括人工智能（AI）的培訓和使用，以及定義環球音樂藝術家的版稅範圍的語言。
環球音樂希望將版稅僅用於支付人類藝術家，而TikTok表示，這些錢也應該分配給那些在TikTok上使用人工智能創作自己音樂的粉絲。音樂和科技產業的高層都預計，在不久的將來，粉絲們將能夠利用人工智能工具輕鬆製作原創音樂和熱門歌曲。
另一方面，環球音樂將TikTok視為眾多短片服務商之一，例如Instagram Reels、Snapchat Spotlight和YouTube Shorts。在過去的五年裏，環球音樂分別與這些服務商的母公司、科技巨頭Meta、Snap和Google達成了音樂授權和收費協議。環球音樂對這些協議感到滿意，並以此作為與TikTok談判的先例。
根據環球音樂的計算，同類短片平台的版權支付額約為TikTok的五倍。但TikTok認為其產品是獨一無二的，與Reels和Shorts不同，因此TikTok提供的歌曲推廣和發現效益應該計入交易中。雙方無法達成協議。
環球音樂向TikTok開戰
1月30日（星期二），即環球音樂與TikTok最新延長協議到期的前一天，環球音樂在其網站上向旗下的藝術家和詞曲作者發布了一封公開信，表示環球音樂將暫停與TikTok的業務。同時，環球音樂開始從TikTok平台上撤下由環球音樂錄製的音樂。
此外，環球音樂對TikTok有一個30天的寬限期，也即到3月1日以後，TikTok也必須刪除環球音樂出版集團（UMPG）有任何版權控制的任何歌曲。在某些市場上，這可能佔據了TikTok平台上使用的音樂的一半以上。
這個時間點與另外兩宗重要事件發生了驚人的巧合。2024年度全球音樂界的最大盛會，第66屆格林美獎（66th Annual Grammy Awards）的頒獎典禮於2月4日（星期日）在洛杉磯舉行。從1月29日起的那一周，音樂界所有有影響力的人都齊聚在了洛杉磯。
美國國會參議院也定於1月31日就兒童安全和社交媒體問題舉行聽證會，TikTok的行政總裁也將前去作證。人們對TikTok的中國所有權越來越有顧慮。
更重要的是，環球音樂已經得到了音樂產業其它公司的支持。另外兩家主要唱片公司出於反壟斷原因沒有發表評論。不過，Primary Wave、Downtown和Hipgnosis都表示支持環球音樂。
在洛杉磯格林美獎音樂周的音樂出版商活動上，美國國家音樂出版商協會（NMPA）的主席兼行政總裁大衛‧以斯瑞萊特（David Israelite）指出，許多NMPA成員使用的與TikTok的合約將於4月到期。這意味著，這些音樂出版商也將像環球音樂那樣與TikTok談判全新的授權協議。
在2月早些時候，環球音樂又贏得了另一位支持者，A2IM，這是一個美國貿易機構，代表600多家獨立的錄製音樂公司，包括Beggars Group、Secretly Group、Partisan、Cinq Music、Better Noise和Yep Roc。
A2IM的行政總裁理查德‧詹姆斯‧伯吉斯（Richard James Burgess）博士2月7日在「全球音樂業務」（MBW）網站上發表專欄文章說：「在一個系統性地向藝術家和唱片公司支付過低工資的行業中，TikTok的支付方式具有獨特的劣勢。」
環球音樂怎麼說
在環球音樂1月30日的公開信中，該公司表示其「核心使命」是「幫助我們的藝術家和詞曲作者發揮最大的創造力和商業潛力」。環球音樂希望其合作夥伴能夠「公平地補償我們的藝術家和歌曲作者，並尊重用戶體驗」。
環球音樂根據自己的分析認為，「TikTok上的大部份內容都包含音樂，比任何其它主要社交平台都多」，並指出TikTok的高管也「自豪地公開表示『音樂是TikTok體驗的核心』」。環球音樂表示，TikTok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我們的藝術家和詞曲作者創作的音樂之上的」。
在這份公開信中，環球音樂提到在他們與TikTok的續約討論中，他們一直在提出三個關鍵問題，即要求TikTok「為我們的藝術家和詞曲作者提供適當的補償，保護人類藝術家免受人工智能的有害影響，以及TikTok用戶的線上安全問題」。
關於對藝術家和詞曲作者的報酬問題，環球音樂說：「儘管TikTok擁有龐大且不斷增長的用戶群、迅速增長的廣告收入以及對音樂內容的依賴，但TikTok只佔我們總收入的1%左右，這表明TikTok給藝術家和詞曲作者的補償是多麼微薄。」
該公司又補充說：「TikTok試圖建立一個基於音樂的業務，但沒有為音樂支付公允的價值。」
關於人工智能的有害影響，環球音樂指責TikTok「允許該平台充斥人工智能生成的（音樂）錄音」，並用這些內容來「大規模稀釋人類藝術家的版稅」，這「無異於贊助人工智能以取代（人類）藝術家」。
對於線上安全問題，環球音樂指責TikTok沒有採用任何措施處理其平台上的音樂侵權問題，也沒有對「該平台上的仇恨言論、偏執、偏見、霸凌和騷擾的浪潮」提供任何有意義的解決方案。
當環球音樂建議TikTok解決這些問題時，TikTok的反應「首先是冷漠，然後是恐嚇」，而且還試圖脅迫環球音樂「接受一個價值低於先前交易的交易」。
環球音樂說：「TikTok的策略很明顯：利用其平台力量傷害弱勢藝術家，並試圖恐嚇我們，讓我們屈服於一項糟糕的交易——低估音樂價值，並欺騙藝術家、詞曲作者和他們的粉絲。」
對此，環球音樂表示他們不會屈服於TikTok，他們「將始終為我們的藝術家和詞曲作者而戰，並捍衛音樂的創意和商業價值」。
TikTok強硬回應
環球音樂發布了上述公開信後，TikTok於當天即做出強硬回應，並發表在其公司網站上。
「令人悲傷和失望的是，環球音樂集團將自己的貪婪置於藝術家和詞曲作者的利益之上。」TikTok在其聲明中首先這樣回應。
TikTok認為環球音樂使用了「虛假的敘述和言辭」，但實際上是「選擇放棄這個擁有超過十億用戶的平台的強大支持」。TikTok稱其平台是環球音樂的「人才的免費宣傳和發現工具」。
TikTok表示它「能夠與其它所有唱片公司和出版商達成『藝術家優先』的協議」，並指責環球音樂的「自私行為並不符合藝術家、歌曲作者和粉絲的最佳利益」。
針對TikTok的這番強硬回應，環球音樂在2月1日反駁說：「TikTok自己的聲明完美地總結了其過時的觀點：儘管TikTok（前身為Musical.ly）在藝術家和詞曲作者的支持下，已經建立了世界上最大、最有價值的社交媒體平台之一，但TikTok仍然認為藝術家應該感謝其『免費促銷』，而音樂公司期望他們簡單地向藝術家和詞曲作者提供適當的補償以及支付與其它社交媒體平台目前水平類似的費用，這樣的音樂公司卻成了『貪婪』。」
環球音樂接著又說：「TikTok甚至沒有嘗試解決我們提出的有關有害人工智能和平台安全的其它問題。藝術家權利倡導者公開支持我們的行動也就不足為奇了。」
冷戰進行中
環球音樂與TikTok的協議在2024年1月31日到期後，環球音樂集團（UMG）的分散式錄音目錄（由大約300萬首曲目組成）從2月1日起就不再在TikTok上有使用許可。
隨之，UMG旗下巨星如Taylor Swift、德雷克（Drake）、奧利維亞‧羅德里戈（Olivia Rodrigo）、比莉‧艾利什（Billie Eilish）等的熱門歌曲在TikTok上都被靜音了。
然而，環球音樂出版集團（UMPG）的目錄（涵蓋大約400萬首歌曲）一直可以在TikTok上使用到3月1日，因為UMPG與TikTok的協議包括30天的「寬限期」。
由於TikTok和環球音樂不太可能在3月1日之前達成續約協議，TikTok已從2月27日開始從其平台上刪除UMPG授權的所有音樂和歌曲。
TikTok不僅要刪除完全由UMPG控制的歌曲，即100%由UMPG作者創作的歌曲，還要刪除任何與UMPG簽約詞曲作者共同創作的歌曲錄音。因此，TikTok上所有包含這些UMPG相關歌曲的影片也將被靜音。
這意味著環球音樂的競爭對手（包括索尼和華納）發行的任何包含環球歌曲作者的曲目也將不再獲得完全許可，並且必須從TikTok上刪除。
由UMPG管理出版的非UMPG簽約的明星包括Adele（Adele）、Harry Styles、SZA、Rosalía、Justin Timberlake和Bad Bunny。
UMPG擁有大量穩定的歌曲作者，除了上面的名字外還有賈斯汀‧比伯（Justin Bieber）、瑪麗亞‧凱莉（Mariah Carey）、Ice Spice、埃爾頓‧約翰（Elton John）和伯尼‧陶平（Bernie Taupin）、Metallica、Metro Boomin、Taylor Swift和The Weeknd 等頂級創作者。
在從TikTok上撤下目錄後，環球音樂建議旗下藝術家將推廣活動轉移到Instagram Reels上，其中包括為凱西‧馬斯格雷夫斯（Kacey Musgraves）舉辦的一項活動。Taylor Swift和奧利維‧亞羅德里戈最近幾周都在Snapchat上開展宣傳活動。
一些新興藝術家為失去TikTok平台感到失望。朱莉婭‧布林（Julia Breen）是康涅狄格州新興獨立樂隊「Similar Kind」的主唱，該樂隊的音樂通過環球音樂發行。布林表示，當她的影片在TikTok上沒有聲音時，她感到很驚訝。她認為，由於環球音樂的舉動，她的樂團將無法在TikTok上宣傳他們的新專輯，她對此感到沮喪。
布林說：「在這一點上，這對我們的傷害大於對我們的幫助。」
其他一些藝術家則支持環球音樂對TikTok開戰。環球音樂旗下的明星金‧佩卓慧思（Kim Petras）的最新專輯中的歌曲剛剛在TikTok上引起了轟動，然後就被下架了。但是佩卓慧思表示，她支持環球音樂的舉動，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唱片公司的保護。
佩卓慧思說：「當然，現在，我們所有環球藝術家都面臨著挑戰，但你必須為團隊承擔一個挑戰。這項舉動背後的意圖是崇高的，旨在確保音樂家的藝術得到公平的補償。這不僅適用於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表演者，還適用於歌曲作者和在幕後不知疲倦的工作的那些個人們。」
冷戰前景如何
在從TikTok平台上撤下目錄的前三周（也是2月份的前三周），環球旗下藝術家的音樂在串串流媒體的全球流量與之前三周相比略有增加。這似乎表明，唱片公司不需要TikTok，完全可以轉向其它社交媒體平台。
TikTok在2月26日表示，自從環球音樂刪除其目錄以來，TikTok的用戶參與度並未下降，也沒有出現用戶流失。TikTok認為，「在美國和英國，UMG和UMPG合計約佔該平台流行音樂的30%，而在其它地方則更少。」
不過全球音樂業務MBW則懷疑TikTok的說法，MBW報道的資深行業消息人士估計，TikTok上「高達80%的相關曲目」都會受到影響。
MBW還提到，TikTok去年在澳洲做過一次「測試」——限制用戶訪問市場上一些主要唱片公司的音樂，以了解用戶如何反應。
TikTok在「測試」中有效地「靜音」了澳洲的一些主要唱片公司簽名的曲目影片，之後根據彭博社Data.ai的數據，澳洲市場上使用TikTok的人數有所下降，但是TikTok內部對彭博社的數據提出了異議。
隨著環球音樂撤銷曲目「實戰」時間的增長，TikTok還可能會面臨更多競爭——藝術家會重新思考他們發布歌曲的方式，TikTok用戶會改變他們與該平台的互動方式，一個新的平台也可能會創建出來挑戰TikTok，等等。
至於環球音樂和TikTok之戰何時能結束，《綜藝》（Variety）雜誌報道業內知情人士分析認為，這場僵局不會很快解決。一個最明顯的先例發生在2008年至2009年期間，當時華納音樂集團把旗下音樂在YouTube上刪除或靜音了幾個月，然後雙方才達成協議。然而，環球音樂和TikTok之戰的範圍要廣泛得多，情況也複雜得多。
音樂產業首屈一指的信息平台《公告牌》（Billboard）表示，在環球音樂和TikTok達成新的授權協議之前，很多藝術家和詞曲作者會失去一個推廣平台和收入來源，但從長遠來看，環球音樂的勝利會促使TikTok為音樂版權支付更多費用，這會有利於整個音樂產業。
雪城大學（Syracuse University）班迪爾音樂商業項目（Bandier music business program）主任比爾‧沃德（Bill Werde）對《華爾街日報》說：「無論這裏發生甚麼，都將極大地影響未來幾年的全球音樂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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