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群：習仲勳晚年為何在深圳住了12年？

10月15日，是習近平的父親習仲勳誕辰110周年紀念日。中國大陸出現多項紀念活動。這裏，我也專寫一文，談一談習仲勳晚年為甚麼在深圳住了12年。

習仲勳是中共第一代、第二代領導集體成員。毛澤東當政時，習仲勳官至國務院副總理兼國務院秘書長；鄧小平當政時，習仲勳官至中共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副委員長。

1988年4月，習仲勳任第七屆全國人大副委員長。但是，他的任期未滿，就被迫提前「下崗」。

習仲勳「被流放」深圳

據原全國人大法工委研究室主任高鍇回憶，1990年10月30日，是習仲勳最後一次出席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這一天，他精神很好，講了很多話。

但是，第二天，全國人大常委會繼續開會時，大會副秘書長通知說：習副委員長因病，中央批准他去南方休養。

高鍇寫道：習仲勳「從這天起再也沒有來人大常委會，儘管他的任期應該到1993年3月」。也就是說，習仲勳被提前兩年零五個月「下崗」。

從1990年10月起，習仲勳長住深圳。直到2002年2月因病重被接回北京治療，他在深圳住了12年。

習仲勳晚年為何在深圳住了12年？

根本原因在於，當時實際掌控中共最高權力的鄧小平容不下他了。

為甚麼當時鄧小平容不下習仲勳了？既有現實原因，也有歷史原因。概括起來，主要原因有四：

第一，習仲勳總是強調保護持不同意見者

1990年10月30日，習仲勳被提前「下崗」的前一天，在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講了甚麼？

據高鍇回憶：他講了很多當年在西北地區鬧革命的歷史，各根據地之間的關係很複雜，有的互相猜疑，不少好人白白送了性命。他說得很動情，總的意思是：不要把不同意見者看成「反對派」，更不要打成「反動派」，要保護不同意見，要重視和研究不同意見。

此前，在全國人大，習仲勳多次跟他的部下講過，要尊重和保護不同意見。

有一次，談到對《民法通則》的修改時，習仲勳說：「誰都愛聽好話，聽贊成自己的話，但這些話很多是假話，有的是捧場，有的是敷衍應付。我們徵求意見的目的，本來是為蒐集各種補充意見，但是，人們一聽到比較尖銳的不同意見就往往不高興，『你小子，拆我台！』有權的人有這種想法就很危險。」

他還說：「我長久以來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就是怎樣保護不同意見。從黨的歷史看，不同意見惹起的災禍太大了！『反黨聯盟』、『反革命集團』、『右傾投降』、『左傾投機』等等，我經歷過的總有幾十宗、上百宗，但最後查清楚，絕大多數是提了一些不同意見，屬於思想問題，有不少意見還是正確的……我想，是否可以制定一個《不同意見保護法》，規定甚麼情況下允許提出不同意見，即使提的意見是錯誤的，也不應該受處罰。」

當有人提出「任何人不能因持不同政治觀點而被處以刑罰」時，習仲勳說：「不給刑罰，還有批鬥、禁閉、降職、降薪、調離、開除等等處分等著呢。我說的保護，是指保護不同意見者的一切權利，不受刑罰，也不受其他處分，這樣才能讓人暢所欲言。」

當有人談到，有的領導規定，不能發表反黨、反社會主義言論時，習仲勳說：「這是一條很難掌握的界線。例如，改革之初，我在廣東省工作，建議中央批准設立經濟特區。當時就被一些人斥為『向境外資產階級投降』。如果對現行政策提一些不同意見，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那還有可能改革嗎？」

1990年10月，習仲勳在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大談保護不同意見，對於當時實際掌控中共最高權力的鄧小平來說，是非常刺耳的。

鄧小平晚年也是搞「定於一尊」的。

中共元老陳雲經常提一些不同意見或反對意見。據前中共中央總書記趙紫陽講，鄧小平曾委託薄一波給陳雲捎話，說：這個黨只能有一個婆婆。意思是只有他說了算。

第二，習仲勳反對鄧小平等逼胡耀邦下台

1986年末，發生了文革結束後第一次全國性的要民主、要自由的學潮。

鄧小平和彭真、楊尚昆、王震、薄一波等中共元老，把學潮發生的原因歸罪於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並秘密商定：把胡耀邦趕下台。

1987年1月，根據鄧的指示，中共元老們開了一次所謂「民主生活會」。

據胡耀邦的秘書林牧講，會上，習仲勳聽到薄一波、彭真、王震等逼胡耀邦下台的發言後，指著薄、彭、王等人說：「你們這是幹甚麼？這不是重演《逼宮》那場戲嗎？」

他猛拍桌子說：「這不正常，生活會上不能討論黨的總書記去留的問題，這是違反黨的原則的。你們開了這樣的頭，只會給將來黨和國家的安定團結埋下禍根。我堅決反對你們這種做法！」

胡耀邦站起來勸他：「你不要說了，我已經考慮好了，不讓我干，我就辭職。」

鄧小平雖然說召開那個生活會，不是要討論胡耀邦總書記職務的去留問題，實際上那個生活會上討論的就是總書記的去留問題，而且在生活會最後已經作出了決定。1987年1月16日召開的中共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胡耀邦提出辭職，會議接受胡辭職，不過是走一個過場，承認既成事實而已。

林牧說，根據黨章，中共政治局無權罷黜一個總書記，選出一個新的總書記，因為中共中央總書記是由中央全會選舉出來的，只有中央全會才有權決定總書記的去留。

所以，根據黨章，鄧小平等人逼退胡耀邦，是非法的，正像習仲勳說的，那是「逼宮」。

何謂「逼宮」？「宮廷政變」是也。

第三，習仲勳力勸鄧小平退休

1977年，鄧小平在文革後復出工作時已經73歲了。到1987年中共十三大時，鄧已經83歲了。

鄧雖然多次講過新老交替問題，也公開講過自己要退下來，但他並不真心想退，而是想繼續掌權。了解他心思的人，則利用各種場合表達請鄧留任之意。

據林牧講，在一次討論中共十三大準備工作的政治局會議上，胡喬木說：「（鄧）小平是我們黨的第二代領袖。我認為，在我們國家政治制度面臨轉折關頭，需要一個德高望重的領袖繼續領導我們完成這個轉變。這也是我堅決要求小平能在十三大繼續留在黨中央的立場。」

王震、楊尚昆，彭真、廖承志、宋任窮等，都支持胡喬木的意見。胡耀邦、聶榮臻、習仲勳、楊得志、烏蘭夫、倪志福等，都贊成鄧小平退下來。

習仲勳說：「我昨天同一位政治學專家談了話，他對我說：法治是現代政府管理社會的最好方式，也是我們走出困境，走向明天的最佳選擇。今天這個會就是在今天和明天之間進行選擇。我們面前擺著兩條路：一條是繼續走全能政府，即『人治』的老路。靠一位偉大領袖發號施令，用計劃分配甚至專營的辦法，去解決層層盤剝的問題；靠學習領導人講話或思想政治工作和道德教育，去解決以權謀私、腐敗墮落的問題；用加強紀律，去解決思想、理論、文化界的是非問題。如果還是這樣，小平就是活到一百歲，也還是解決不了我們的體制轉變問題」。

王震打斷習仲勳的話說，你的意思是要否定權威，否定小平的權威。萬里說：「我們不能樹立個人權威，要樹立集體的權威，樹立民主決策、科學決策的權威。」

習仲勳接著說：「要防止封建專制披著革命的外衣頑固地盤踞在統治地位。從現在起，我們應當堅持從人治向法治過渡，堅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堅持依法治國。為了改革，為了前進和發展，小平帶頭退出中央，實行退休體制，就會給我們的子孫後代又立一次大功。」

但是，鄧小平沒有退。1987年中共十三大上，鄧繼續擔任中央軍委主席，以「槍桿子」號令全黨。

1989年，鄧小平不惜動用20萬軍隊進北京搞「六四」天安門屠殺來維護他的統治地位。

對於習仲勳力勸鄧小平退休，鄧心中肯定是不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