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保候審
徐隊一愣:「說點兒『人話』你聽不懂啦?非得讓我說『黑話』是不是?方明,收拾東西!」
我終於聽到了這句久久企盼的「自由令」——坐牢四個月,我就聽不懂「人話」了?非得用「地獄的語言」翻譯一下!我已經成了標準化的大陸囚徒了!
這麼遲遲到來的喜訊,我沒甚麼可慶幸的。我翻出枕窯兒,換上一身最體面的衣服,剩下的由大家分。
向弟兄們祝福之後,我穿上了那雙寶鞋——鞋底裏縫了十多封家書的布鞋,然後緊緊地握了握小劉的手,義無反顧地出了牢房。
「方哥!」
是前面號兒裏的孟老闆在叫我,嚇我一跳,一個多月不見,他竟然兩鬢斑白了,蒼老了十歲!他在這號兒當牢頭,我從醫院回來,因為不當牢頭了,沒法參加每周的牢頭例會,就一直沒見他。我關切地問:「咋樣啊,二審?」
「維了。」孟老闆一咧嘴。
我的心像被擰了一下。我走過去,緊緊和他握了握手——要不是徐隊押我,我可不敢這麼造次。比起這位無辜的、沒有背景、白手起家、被官僚敲詐者剝奪了精光、丟了上億資產、又被高法維持了無期徒刑的企業家,我真是太幸運了——而這幸運只是因為我剛好入了美國籍,美國政府不斷地「為民請命」,才把我營救出來。如果我還是中國人,哼哼……紅產階級對自己的人民,是絕不輕饒的。
「起飛了?」孟老闆問。
「嗯。」
「好好幹!」他那苦澀的眼神,是一個中國人的無奈和悲哀。徐隊把我帶進了隊長室搜身,我又一次脫光了衣服。
徐隊解釋說:「上邊有話,必須仔仔細細地搜你,這傳出東西去,影響人權形象,了不得!」
真是可悲!這紅產階級,時刻想著的是他這張畫皮的臉!
出了監區樓,徐隊突然跟我說:「你這可是寶鞋啊!」
我驚得一哆嗦,這鞋的秘密他也知道?我回頭笑笑。
突然想起來:讓徐隊在背人的地方給我留了個電話——寫在了我的手心裏。這個人可交,也許以後還有找他幫忙的時候。
§
還是審訊室。兩位笑面虎預審向我介紹了一位市局的幹警——華科長,由他負責執行我的取保候審。取保的條件是:一年之內,不得離開北京市、縣,隨叫隨到;如果要離開,必須申請批准。
這就是獄友們說的取保候審,這就是中國特色的釋放方式——中國幾乎沒有「無罪釋放」的,那樣,黨就辦了冤案了。
我被押出了預審樓,向七處大門走去,這是第一次在這地獄裏走得這麼坦坦蕩蕩!兩輛囚車開進了七處大門,滿載著中法宣判的犯人。明年,也許楊義就將這樣領刑而歸,然後,再像孟老闆那樣,惆悵地跟獄友說:「維了。」
我已經不是大老闆了,我已經不可能在明年稱為百萬富翁了,甚至該叫我一聲——「窮光蛋」了。地獄之外的人間,會是誰來接我呢?
我在門房取了羈押的東西,戴好眼鏡,繫上腰帶——這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不再像地獄裏的幽靈,像個人了。
在七處的大鐵門裏,就看見杜律師、大姐、二姐、萍萍都在門外,親人們高興地向我招手。和門口的武警確認身份之後,我轉身謝過三位,執意請他們留步——實在不願意他們破壞我的形象,然後昂首闊步地跨出地獄,儼然一個踏平磨難的英雄。
是杜律師幫我辦的取保,大姐是保人。萍萍開車送我們回去,我剛要上車,忽聽後邊喊:「方明!」
「到!」我下意識地一聲大叫,做著機械的反應,身子轉過去一半兒才醒過來,臉刷地一下燒到了脖子根。(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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