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決賽結束後的隔天早晨,我跟法內利悄悄離開飯店,搭機去菲律賓。隨後一周我們待在朋友阿克夏的家,大吃雞肉,輪流品嚐炸雞、醬燒雞,還長時間賴在床上。經過十天高分貝的辯論,日常對話的輕聲細語與靜默,包括以「嗯」表示同意的語助詞,聽起來都像音樂一樣美妙。

事實上,我精疲力盡,不是因為吉隆坡比賽的勞頓,而是十年來我狂熱的投入。我的每一件衣服總能在某處找到沾染的筆漬,或是在口袋裏找到散落的索引卡或便利貼。在每次比賽結束後,我的聲音都得花上幾天才能恢復,但要恢復到最佳狀態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有天晚上,阿克夏問我:「何必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

2015年1月最後一個周日,我們回到學校,晚上雪花飄飄,安靜無聲。我跟法內利說,我得喘口氣,休息一下,因為我冷落太多朋友,錯過太多派對,還有長期忍受我的室友約翰和約拿,曾經請我照料的盆栽已經枯萎,而且我們的學業逐漸進入最艱難的部份;此外,我不確定自己付出的心力是否能夠實現我們的承諾。

我們僵硬的對話,彷彿跟分手沒兩樣。法內利說,他能夠理解。看見他悶悶不樂的表情,我忍不住又說,他當然可以找別的辯論夥伴。

然而,我正在逐漸結束我的辯論生涯,整個校園卻對議題討論才正要熱絡。這一年年初,位於巴黎的政治諷刺雜誌《查理周刊》發生一起兇殺案,辦公室十二名員工慘遭殺害,原因是他們刊登的漫畫諷刺了穆罕默德。隨後那幾個月,歐洲爆發「移民危機」,美國警方殺害非裔美國人的事件也變多,同時展開期中選舉。

哈佛不是最具有政治色彩的地方,雖然以前校園裏出現過反主流的文化,但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消失了。學校裏,最嚴重的濫用藥物大概是利他能。最多人參與的課外活動團體是顧問類和銀行金融類,其中包括扮演各種白領的工作。多數人都表示他們自己忙到沒空關心政治。

這反而造成了反效果,使得校園裏爆發的任何政治爭議都顯得比實際上更兩極。我們只會聽到觀點最極端的人發表意見,如果這些爭論偶爾發生倒是還好,但隨著這些爭論佔據了電子郵件和社群媒體的版面,然後滲透吃飯時的對話,大家覺得有必要參與爭論,因此往往會以更激烈的方式表達立場。

大多時候,我對這些騷動會視若無睹。從2月到3月,隨著天氣逐漸暖和,劍橋的居民擺脫了季節性的憂鬱,我跟一群約有八人的朋友關係越來越好,包括法內利、阿克夏、約翰、約拿。我們一起忍受課業的煎熬,有時通宵熬夜,還會去有三房宿舍參加派對。最快活的時光是,我們在學校餐廳或草坪挑一張最大的桌子坐下,一直聊到天亮或天黑。

我們八人之間,大部份是講笑話、聊個人生活,但如果有其他朋友或鄰居加入,討論內容就會變得比較嚴肅。他們會提起新聞,像是最高法院對奧巴馬健保法的審判、巴黎氣候協定的準備工作,然後各抒己見。在這些對話中,大家都等著我跟法內利的看法。他們會問:「等等,你們不是專門辯論的嗎?」

法內利對這個問題給了一個答案:「見鬼,還真的是。」他似乎無法避免陷入爭論,只要在有必要糾正觀點或必須提出論述時。在大多數情況下,人人都能受益,但法內利不時會懊惱自己捲入了無止境的舌戰中。

我則跟他背道而馳,我從辯論學到的一個教訓是,要跟人起爭執很容易,要結束爭論卻很難。即使是在有起承轉合的比賽規則中,也很容易被競爭的情緒化牽著走,使得辯手經常犯錯,緊張焦慮,就算比賽已經結束一段時間,依然會憤恨難平。既然有這種風險,我們就得謹慎判斷甚麼時候可以加入一場爭論。

就在這個時候,我在內心建立了一份檢視清單,來決定要不要加入別人的論戰。這份清單涵蓋了四個條件,我認為符合這些條件的爭論最有可能順利進行,爭論必須具有RISA特性,也就是「真實性」(Real)、「重要性」(Important)、「明確性」(Specific),以及「雙方對目標有共識」(Aligned)。

真實性:分辨雙方的意見是否有分歧

首先,我們應該分辨雙方的意見是否真的有分歧。有些會發生衝突,其實不存在真正的分歧,只是在藉題發揮,為了吵而吵。有時,只是對他人的行為產生誤解,或對某件事有不同的想法,因為雙方的用語或重視的地方不一樣。

最棘手的情況是空有衝突,卻不存在真正的意見分歧,例如「我不喜歡你的堂兄」之類的看法或許會引起爭議,但這不適合當作爭論的主題,因為沒有對立的一方。

重要性:判斷不合的意見是否值得爭論

再來,我們應該判斷分歧的意見是否重要到值得爭論。在許多事情上,我們跟他人或許會意見不一致。這些意見不合絕大部份無傷大雅,甚至是好事。但其中有一小部份很重要,值得爭論一番。我不想規定大家應該要如何判斷,我想鼓勵大家自己思考。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爭論是涉及到我的基本價值觀,以及我喜愛和值得尊重的人。如果不衡量爭論的重要性,我們就會基於自尊心和自我防衛的本能,只要遭到挑釁就很容易發生爭執。

明確性:爭論的主題是否夠具體

第三,我們應該確保爭論的議題是否夠具體,這樣雙方才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努力化解衝突。這也是「金錢觀」或「家務事」不適合爭論的原因,這類爭論通常只會擴大,不會變小。

美國導演挪亞.波拜克執導的電影《婚姻故事》或美國小說家理查.葉慈的著作《真愛旅程》,這些作品裏驚天動地、史詩級的爭執。這些爭執不斷升級,到了無所不包的程度,當爭執涉及一切時,無論是發言者的動機或背景,都會變得沒有分寸。定義出明確的議題,可以防止爭執無限上綱的壓力。

共識性:判斷彼此爭論的點是否一致

最後,我們應該檢查自己爭論的原因,是否跟對手一致。人們起爭執的動機各有不同,例如:為了獲得資訊、理解不同的觀點、改變對方的想法、傷害對方的感情。

我們參與爭執的原因不一定要跟對方一樣,但彼此的動機應該能夠接受,例如:如果我們爭論的目的是為了改變對方的看法,但對方只是從交流中藉此了解我們,我們大概能夠接受這樣的動機。

如果另一方只想繼續爭論,以表達他們的憤怒或是傷害我們的感情,我們就應該選擇離開。

然而,就算我認真套用RISA的架構,我依然發現自己會深陷入不良的爭執。

相對於秋季學期無情溜向寒冬,春季學期給了我們懷抱希望的理由。在3月下旬時,感受到空氣中帶來一絲暖意;到了4月,花草樹木充滿生機盎然的色彩。更重要的是,春季學期過後,就是燦爛的夏天與長達三個月的假期,暑假也是大學生唯一能長時間接觸現實世界的機會。

然而,有一道門檻擋在我們與假期之間,就像日食一樣遮擋了太陽,那就是考試。

哈佛的考試會持續兩周,常常讓學生顯露出最糟糕的一面。任何有失社交禮儀或個人義務的作為,都能拿「考試」一詞當作擋箭牌。畢竟一個人的成績,確實會影響暑期工作與畢業後就職的機會,令人變得自私。學生會冷落朋友好幾個星期,而原本一起溫習課業的小組成員會彼此對立。

法內利對這種荒涼的社交狀況,直搖頭說:「只有他們的父母幫得了他們,或是上帝。」在5月初一個晴朗的周二下午,距離經濟學考試不到二十四小時,我跟約拿約好在學校餐廳共進午餐,但我已經遲到了。在陽光下,我的室友約拿看起來很生氣。

早上時,他已經跟我說,這頓午餐時間會很趕,因為他下午要到校園的單車修理店執班,而我卻忙著準備考試,沒放在心上。當我拉開椅子準備坐下時,約拿開始大吐苦水。

他氣沖沖地說:「這已經變成一種常態了,我看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時間。最近有五次約好要幹麼,你都遲到了。今天早上,因為店裏的人手不夠,我才提醒過你。這會對我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困擾。我甚麼時候對你做過這種的事?」

約拿說我不在乎他的時間,讓我很不好受,但我還是做了個深呼吸,想了一下RISA的檢查清單。他的主張是真的(我真的在乎)、具有重要性(關乎人格)、很明確(爭論特定的疏忽),也有共識(我們都沒有質疑對方的動機)。於是,我開始回應:「我當然在乎你的時間,你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然而,當我一邊說時,約拿對我的指責,開始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極力回他:「怎麼會是常態?上周五你讓我在科學中心等了將近半小時。」我觀察到他的表情,然後說:「況且,單車店的老闆是嬉皮,看起來連蒼蠅都不忍心打。我覺得你對這份打工太過認真了。總之,我知道自己遲到了,但非得要拿這些事來評估我的人格嗎?」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讓約拿的眉頭更深鎖,臉色也變得更紅。當他端著自己的餐盤離開,要去單車店打工時,他的臉色看起來就像紅菜頭一樣紅。他怒氣沖沖地說:「這件事我們回家再談。」

我獨自坐在學校餐廳裏,面對一份已經出水的沙律,試圖理解剛才是怎麼回事。我們的爭執一開始還站得住腳,可是後來爭論不斷擴大,變得難以控制。雖然我多少明白反駁對方的每一條說詞很愚蠢,不僅消耗幫自己說理的時間,還會把對方貼上無理的標籤,但我與約拿不合理的言論,引發致命的爭執。

在我看來,這似乎是RISA檢視清單的限制,即使是有勝算的爭論,也可能慢慢陷入溝通無效的尷尬處境。約拿一開始就提出一連串的抱怨,而我也加入了自己的委屈。結果討論就變得難以控制,針鋒相對。

這讓我開始思考,如果要避免爭執擴大,我們不僅要問這件事是否值得爭論,還要挑哪些不分需要進行爭辯。對此,我認為有兩個好理由:

必要性:我們必須爭辯那個說法,才能化解衝突嗎?

進展性:先不管有沒有必要,爭辯那個說法是否讓我們更能化解整場衝突?

如果這兩個問題,有一個答案是「是」,那麼就有回應的好理由。

在約拿原本的怨言中,只有兩項說法符合這兩個問題。首先是他指出我最近五次的聚會中都遲到,這是他批評我不負責任的主要證據,因此需要回應。另一個是,他說我今天下午特別不在意,雖然這一點不一定要回應,但這件事直接引起我們的爭執,因此回應這個說法可能有助於我們化解衝突。

至於其他的怨言,我可以不必太計較。那些事即使我們意見不合,還是能化解主要的衝突。

為了避免讓歧見變成全面開戰,我們必須有些空間,允許自己可以接受分歧的存在。

那天下午,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去了麻州大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局,挑了一些零食當作和好的禮物。一路上,我都在排演要跟約拿說的話。快要到二樓的房間時,我想到了好好爭論的智慧,也就是判斷何時要反擊、何時要放手,並思考自己可以從哪裏學到這種判斷力。

當時我並不知道,那一年我將面臨到出乎意料的新挑戰,打擊我謝絕惡質爭執的決心。

(網站專文)

<本文摘自《哈佛大學的思辯溝通術:世界辯論冠軍教你活用辯論技巧,快速產出觀點、加強說服力、化解衝突、創造利益最大化 》,采實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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