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櫃」傳奇

管教召集外籍號兒的老大,到管教室裏開一周一次的例會。

我們九個牢頭靠牆蹲了一溜,我初次參加還挺不習慣。胡管兒挨個給大家發煙,真像給狗餵食一樣;大家道謝的樣子,真像……我不抽煙,也要了一根塞兜兒裏。胡管兒又遞過電動剃鬚刀和指甲刀,這可太好了。我不敢拔鬍子,又懶得撕磨指甲,早該修飾一下了。

胡管兒問各號兒的情況,大家的回答真可笑——形勢一片大好!胡管兒再次強調杜絕隱患,特別是越獄,而且說了七處對越獄號兒老大的處理意見——加刑二年。

大家一時大眼瞪小眼,我問管教:「那老大串通越獄?」

「不是,他也不知道。」

「那為甚麼加他的刑?」

「誰讓他不知道呢!」

「甚麼罪名啊?」

「你看你,知識份子摳死理兒!反正是要加刑,甚麼罪名不行啊?」

別看管教的回答蠻不講理——完全是中共法院的邏輯!多少法官都是這麼玩冤案的?我陡然感到了當牢頭的壓力。

回號兒我就看到了隱患——新來自稱比竇娥還冤的「鏈兒」。他那雙望眼欲穿的求助的目光,充滿求生的渴望——雖然「鴇母」也跟他一樣一審死刑,等著二審活命,可「鴇母」胸有成竹,滿不在乎。不能再耽誤了,於是問他:「你叫甚麼來著?」

「叫我『貨櫃』吧,這名兒好記!在三區兒他們都這麼叫我。」

原來他是被大陸的海外特務用「貨櫃」抓回來的。他在意大利一家中國小公司任職,做女老闆的秘書。別看公司小,他老闆有大後台。今年年初接了一單大買賣,老闆跟他到埃及驗貨。一到酒店,他老闆就被叫走了。第二天老闆來電話,說生意不做了,讓他趕緊撤了,他出門就被「熱情的服務生」請上了的士,開了沒一會兒,又上來兩個人,和司機一起把他綁架了!他被堵嘴矇頭地押到了一個車庫,三個中國特工輪番審訊,讓他釣他老闆。

他給老闆去電話,按特工編的話,沒想到那老闆說:「早有人給我送信了!你告訴他們,只要江澤民在,我們『老闆』就在!叫他們別玩火!」結果那些特工只得作罷。

一天他被晃晃蕩蕩地晃醒了,發現自己雙手被銬著,被塞在一個黑咕隆咚的紙箱裏,脖子上掛著個東西,一摸是個手電筒。打亮一看,周圍有食品和水,紙箱子留著大洞,旁邊有張紙寫著:「你要敢鬧就做了你!」

頂開箱子,發現自己竟在一個貨櫃裏,忽忽悠悠地已經出海了。他敲來了人,是一個特工,鐵鏈拴著箱門開了道縫,算是換氣。就這樣,在貨櫃裏吃喝拉撒睡,便溺用瓶子和垃圾袋。熬了一個月才泊到廣州,然後直飛北京進七處。

審訊讓他摸不著頭腦,刑拘的罪名是「合同詐騙罪」,逮捕的時候變成了「介紹賄賂罪」,起訴、審判階段又變了,把他老闆的罪都壓他身上了——「貪污罪」、「受賄罪」判他死刑!

我對這個是一點兒不懂,大家見我沒發表高見,就議論開了。

李局看著「貨櫃」的判決書說:「貪污一百萬,索賄二百萬,這麼點兒錢就『帽兒』?開他×玩笑呢吧?」

李局肯定擔心,他貪污受賄近一千二百萬,還沒判決呢,真這麼嚴,他也活不成。

鄒處說:「褚時健貪污二千八百七十萬,還有四百五十多萬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才判了個無期[1],你他×才三百萬就『帽兒』?!你老闆得罪誰了?」

老林問:「反腐敗敲山震虎?你老闆上邊是誰?」

孟老闆急了:「再不立功就活不了了!你知道的大事兒,儘管揭發,先拖下去,活命再說吧!」

「我已經開始寫揭發材料了,原來那號兒有一審判死的就這麼活了!他們也讓我寫。」

「停!別說了,再說該出事兒了!賣主求命,必領極刑!」

老林一下鎮住了大家,「下午開風圈兒再說。」

§

下午開了風圈兒。我把「貨櫃」叫了進去,「我們的陣容你也看見了,你覺得誰能幫你?我把他叫出來,裝著洗衣裳,叫多了可不行。」

「貨櫃」想了想,點了老林和孟老闆。

孟老闆進來就說:「我可沒甚麼經驗。不過你這案子可夠蹊蹺的,前後仨罪名,都不沾邊兒!」

我一狠心,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支煙。

「貨櫃」說:「刑拘打的『合同詐騙罪』,說我老闆和我詐騙九百七十萬英鎊,這是『無期』的罪;沒一個月,逮捕階段詐騙罪不提了,變成了「介紹賄賂罪」,最高刑才三年,我樂壞了;可是起訴、審判階段,罪名又變了,讓我扛老闆的貪污受賄,那麼點兒錢就『帽兒』我?!」

孟老闆說:「無期——三年——死刑,抽瘋哪?」

老林問:「你老闆叫甚麼?」

「徐萍。」

老林道:「果然是她!你們老闆的『老大』誰呀?」

「我哪知道?」

「你不說實話我不管啊!你要寫揭發材料立功保命,你肯定死!」

「貨櫃」馬上誠惶誠恐地討好。

老林輕蔑地問:「徐大管家……可有來頭兒……她傍著誰?」

「貨櫃」憋了一會兒,憋出了李嵐清。

孟老闆都吃了一驚!老林卻毫不意外,「你整個口供,撂了你老闆的爛事兒沒有?」

「沒有,我撂了就把我套進去了,那我老闆也得弄死我。」

老林再問:「那你現在準備點她了?」

「不檢舉她,我咋活命啊?!」

老林說:「開始打你們『合同詐騙』九百七十萬英鎊,那是徐大管家給李嵐清在海外收的錢,對吧?」

「貨櫃」點點頭。

老林說:「朱鎔基反腐敗,要碰李嵐清了,所以才動你們!徐大管家跑了,應該是李嵐清派人送的信兒。抓你回來,李嵐清那邊趕緊保你,所以逮捕才給你換成了一個可以緩刑的輕罪……」

「嗯。」

「可是朱鎔基那邊兒不幹了,他們插手了,用貪污、受賄的重罪起訴你。誰要整死你?」

「朱鎔基唄,打不著老虎拿貓撒氣唄!」

老林搖頭,「老朱沒傻到那步,他要打老虎,把貓滅口?」

「啊?哪……」

老林說:「應該是你老闆開始使勁兒想放你,但後來朱鎔基不答應放你,你老闆又怕你扛不住刑咬她,李嵐清也怕最終捯出他來……」

「貨櫃」冷汗下來了,「我沒出賣她啊?她怎麼……」

老林道:「李嵐清先插手,朱鎔基再插手,李朱交手,李強朱弱,一審才要滅口的!」

我不解地問:「李嵐清怎麼壓過朱鎔基了?」

老林說:「靠鎮壓法輪功啊!李嵐清老滑頭。原來他支持法輪功,你們知道嗎?鎮壓法輪功前,他視察內蒙,大加讚揚法輪功,都錄了像了。老江要鎮壓法輪功,六大常委開始都反對,李嵐清是第一個被江澤民拉過去的,他把柄在老江手裏,他兒子案值十個億呢[2]!」

「江澤民赦免了李公子,李嵐清就成了江澤民的鐵桿兒,鎮壓法輪功的六一○辦公室——中國的蓋世太保,李嵐清是總頭。這一下李嵐清就硬起來了!朱鎔基同情法輪功,慘了!」

孟老闆反駁了,「老朱在電視上不還是挺牛的嗎?」

「那是表面!你看他到公安部視察、到信訪辦視察,都是給法輪功說話去了,那幫警察就應付他,拿總理當猴兒耍!」

我說:「鬧半天,貪官靠整法輪功還硬起來了?」

「硬起來的何止李嵐清一個?你看羅干視察天安門甚麼派頭?《 新聞聯播》上怎麼給他播?多少人想靠著運動往上爬!江澤民這一鎮壓法輪功,公檢法、軍武特不夠,還新成立國保局、六一○,原來的閒人可找找事兒了,要整人了,有經費了,有獎金了,玩兒吧!開足馬力對付法輪功,甚麼反腐、甚麼治安,都放下了,多少貪官高舉大旗整法輪功去了?那是向江澤民效忠啊!」

「貨櫃」拉回了話題,向老林求教活命之道。

老林說:「你想想:你要再寫材料揭發你老闆,想用出賣李嵐清的人立功,這能活命嗎?」

「林哥,我明白了,我馬上撕了。」

孟老闆問:「那要按他揭發材料,引渡他老闆還費事啊?」

老林笑了:「引渡?啟動國際刑警組織,平均費用五十萬美元!中國哪花得起呀?為甚麼用貨櫃抓他出埃及啊?中國外逃的貪官多少!引渡回來的屈指可數!」

孟老闆問,「捲錢太多了引渡也上算啊!」

「你真他×嫩!貴是理由,也是藉口。引渡回來,牽扯中央,中央誰願意啊?都給自己留後路。」

孟老闆又問:「這藉口也說不出口啊?」

「更好的藉口是——怕造成國際影響,有損黨的形象!」

我恍然大悟之後,看著老林百思不解。他甚麼來頭啊?這麼多「真知灼見」,還知道那麼多內幕啊!?

「那……我咋活啊?」

老林長嘆一聲,「我咋跟你說了這麼多呀?」

「貨櫃」抓著老林的胳膊,「林哥,你不能見死不救啊。」說著就跪了下去,老林趕緊把他扶了起來。

老林嘆道:「別看我這麼說,我要有轍也到不了今天。你就記住『賣主必死』就行了。你都一審了,不會再攔著你請律師了。你現在寫明信片兒請律師、找哥們兒打關係,展現你對老闆的忠誠不二。方哥,管教哪兒發沒問題吧?」

我說:「沒問題,我那找律師的明信片,胡管剛都給發了。」

老林轉身對我使了眼色,手貼在胸前指了一下他後方的孟老闆——他是提防孟老闆。

打開水了,我讓孟老闆、老林都回去。然後向「貨櫃」轉達了老林的「啞語」。「貨櫃」眼睛一亮,看到了生的希望。(待續)

註 [1] 褚時健,紅塔煙草集團董事長,1999年1月9日,雲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以貪污罪(折合2,870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403萬元、港幣62萬元)判處無期徒刑,沒收財產20萬元了事。但2002年褚時健就保外就醫了,判貴族的無期徒刑,不過掩人耳目。
註 [2] 濟南中國重型汽車集團,95年與瑞典合資,投資41億人民幣,有40億洗來洗去蒸發了,其中的10億元跟李嵐清的獨生子有關。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 http://broadpressinc.com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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